吴老倌通过货郎之手送来的那几斤糙米,如同久旱后的甘霖,不仅暂时缓解了杨家的饥馑,更在精神层面上给予了这个家庭巨大的支撑。那实实在在的、带着谷物清香的米粒,是对他们所有艰难挣扎和隐秘努力的最有力肯定。
周氏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情来处理这些糙米。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全部煮成稀薄的糊糊,而是精打细算,每次只取一小把,仔细淘洗后,混合着大量切碎的木薯块和葛根片,再加入少许咸菜疙瘩切成的细末,熬煮成一锅虽然依旧稀薄、却能见到些许米粒、带着咸香味的“咸粥”。这比起以往纯粹靠根茎和野菜果腹的饭食,已是天壤之别。
当那带着米香的蒸汽在茅屋内弥漫开来时,连一向沉静的杨老根都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杨丫更是趴在锅边,眼巴巴地等着,小脸上写满了期待。那一顿晚饭,一家人吃得格外缓慢而珍惜,每一口混合着米香的粥液滑入胃中,都仿佛化作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力气。
“有了这点米,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周氏看着空了的锅底,轻声说道,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近乎满足的神色。虽然米已吃完,但那滋味和饱腹感,却留在了记忆里,成为了对抗下一次饥饿的精神储备。
杨熙的感受则更为复杂。米粮的输入,证明了吴老倌这条渠道的稳定性和价值。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对这条线的依赖加深了。风险与机遇并存。
“爹,您的腿感觉怎么样?”杨熙更关心的是那包膏药的效果。
杨大山活动了一下那条伤腿,脸上露出些许轻松:“好多了,熙哥儿。肿消了大半,夜里也能睡安稳了。这药……真灵。”他能感觉到,那条几乎废掉的腿,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这比任何米粮都更让他感到希望。
劳动力的潜在恢复,对杨家而言是战略性的利好。杨熙心中开始盘算,等父亲腿脚再好些,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隐蔽、但产出更高的劳作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杨家的“秘密生产”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有了前次成功的激励,周氏的编织更加大胆和创新。她开始尝试将柔软的树皮纤维撕得更细,编织出近乎纱状的透气篮身,或者用不同颜色的草茎在篮子上编出简单的祝福字样,如“安”、“福”等,虽然粗糙,却别具匠心。她知道,越是独特的东西,在镇上越可能卖出好价钱。
杨熙则开始系统地整理他的“试验数据”。他将不同批次处理的“醉果”分别标记,记录下浸泡时间、酒果比例和气味口感的变化。他甚至尝试用极少量珍贵的蜂蜜混合野果汁,涂抹在一些干粮饼表面,再次烘烤,试图做出一种类似“果脯干粮”的东西,虽然成果不甚理想,但探索的脚步并未停止。
他还抽空,利用从荆棘坡采集来的、一种带有韧性的长草,尝试编织一种更轻便、更适合潜行时背负的背篓,以替换那个笨重的旧木桶。
所有的努力,都围绕着同一个目标:提升效率,增加产出,优化渠道。
与此同时,他也在耐心等待下一次与吴老倌接触的时机。他准备了一份更详细的“货品清单”和“问题清单”,刻在了一块较薄的木片上,用炭条加深了痕迹:除了常规的编织品和草药外,他准备送出少量第一批浸泡的、被认为“火候”尚可的“醉果”样品,以及几块新制的“干粮饼”。问题则集中在“醉果”的接受价格、稳定需求,以及镇上是否缺少某些特定的、他们可能弄到的手工产品或山货。
这一次,他不仅要换回生存物资,更要获取市场信息,指导下一步的生产方向。
院外的监视依旧,但杨家人已经学会了在这种压力下生活和劳作。他们像蛰伏的种子,在厚厚的冻土下,悄然吸收着每一分养分,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那偶尔飘出的、淡淡的米香和草药味,混合着驱虫草的辛辣,构成了这被围困院落里,独特而顽强的生命气息。
赵家的人或许以为他们早已屈服,正在绝望中等待最终的审判。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在这看似死寂的茅屋之下,希望的根须,正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向着更深、更广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