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饴的甜味似乎还在舌尖残留,那坛黄酒的泥封虽已盖上,醇厚的酒香却仿佛仍隐隐约约萦绕在鼻端,勾动着久违的、关于温饱与安稳的记忆。然而,杨家茅屋内的气氛,在短暂的振奋后,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务实的谋划所取代。希望的火种已经接引进来,如何让它持续燃烧,甚至形成燎原之势,成了摆在一家人面前最紧迫的问题。
夜深人静,连屋外监视的家丁似乎都陷入了沉睡。杨家五人,却并未安寝。他们没有点灯,借着从破旧窗纸透入的、微弱的星光,悄无声息地聚集在屋内最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块看似与地面无异、实则可以活动的厚重木板,下面,是杨家祖辈挖掘的、用以躲避兵灾或储存最珍贵物品的狭小地窖。
地窖入口被小心地移开,一股混合着泥土、陈旧谷物(早已耗尽)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出。杨熙率先沿着狭窄的木梯下去,杨老根和杨大山紧随其后,周氏和杨丫则留在上面望风。
地窖狭小而低矮,人站在里面几乎无法直起身。黑暗中,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熙哥儿,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杨老根的声音在地窖的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杨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坛被小心放置在角落的黄酒冰凉的坛身。微光从入口处透下,勉强勾勒出他沉静的轮廓。
“吴老倌这条路,走通了,但风险太大。”杨熙缓缓开口,思路清晰,“这次是侥幸,下次未必。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这条线上。赵家不是傻子,一次可以说是旧识馈赠,次数多了,必有怀疑。”
“那……那怎么办?”杨大山的声音带着焦虑,“不靠他,我们怎么换东西?”
“靠他,但不能只靠他。”杨熙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我们要把这坛酒,还有以后可能得到的东西,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坛酒,是稀罕物,直接喝掉是浪费,拿出去换,风险高。我在想……能不能用它来做点别的东西?”
“做东西?”杨老根疑惑。
“嗯。”杨熙的思绪飞速运转,结合着前世零散的知识和此世的见闻,“酒能入药,也能用来炮制某些东西。我记得陈老伯好像提过一嘴,有些山里的野果,用酒浸泡后,能久存,味道也会变,或许能卖上价钱?或者,某些药材,用酒制过后,药性更强?”
这是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不再是简单的原料交换,而是尝试进行初级的加工,提升物品的价值。这需要知识,也需要运气。
杨老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用酒泡果子……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山里有些猎户会弄,叫‘醉果’,能放很久,冬天当个零嘴。药材……这个我不太懂。”
“不懂可以试!”杨熙语气坚决,“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反正也出不去。后山哪些野果能吃,哪些药材可能有价值,爷爷您最清楚。我们可以先小规模地试,就用一点点酒,就算失败了,损失也不大。”
他看向那坛酒,仿佛在看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宝库。“如果真能成功,我们以后就能用更少的东西,换回更多的资源。甚至……或许能弄出点连赵家都看不懂、却又想要的东西。”
这个想法让杨大山也振奋起来:“对!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看他们还怎么断我们的路!”
“还有,”杨熙补充道,“吴老倌那边,我们不能断,但要更小心。下次传递消息,不能只送成品,可以试着问问,外面需要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镇上缺的,而我们可能弄到的?我们要变被动为主动。”
地窖中的密谋,在黑暗中进行着。他们讨论着可能的野果种类,回忆着草药的特性,设想着与吴老倌下一次接触的方式和暗号。每一个想法都经过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周全。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外的周氏发出了轻微的信号——天快亮了。
三人悄然退出地窖,将木板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光芒。那不仅仅是求生的渴望,更是一种开始主动布局、试图在绝境中开辟新战场的锐气。
黎明前的寒意透过破旧的墙壁渗入屋内,杨熙却感觉胸膛里有一股火在燃烧。赵家的围困像一口巨大的钟,罩住了他们。但他现在要做的,不是等着被钟声震死,而是要在钟的内部,找到那个最薄弱的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敲响属于自己的、反击的声音!
糖饴的甜,是慰藉;黄酒的烈,是引信。而地窖中的密谋,则是点燃这引信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