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倌的应允,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虽然风险依旧,但总算有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渠道,可以将那些凝聚着全家心血的物品,小心翼翼地输送出去,换回维系生存的必需品。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天色将暗未暗,细雨早已停歇,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杨熙按照约定的暗号,在自家屋后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他心脏微跳,迅速将小包揣入怀中,闪身回了屋。
关紧房门,在油灯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小包用干净草纸包着的粗盐,分量比他自己上次买的要足些。盐包下面,还压着十五枚黄澄澄的铜钱。
十五文!
杨熙仔细清点着,心中涌起一股混合着激动与酸涩的情绪。这意味着吴老倌不仅顺利将东西卖了出去,而且卖的价格可能比他自己去卖时还要好一些。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没有被赵家的人发现。
他将盐和钱交给周氏。周氏捧着那沉甸甸的盐包和铜钱,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带着笑的。她喃喃道:“好……好啊……有了这盐,丫丫的饭菜也能有点味道了……这钱,娘一定收好……”
杨老根看着那十五文钱,紧绷的脸上也略微松弛了些许。他看向杨熙,目光中带着询问。
杨熙低声道:“吴爷爷那边,看来是稳住了。下次,我们可以再多给他一些东西。”
这条隐秘的线路,初步打通了。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支撑——他们并非完全孤立无援,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下,依然存在着微弱的、可供通行的夹缝。
然而,就在杨家因为这小小的成功而稍感宽慰时,赖五那边,却并未停止他的窥探。杨家的沉寂和杨熙那次与吴老倌在雨中的短暂接触,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他不敢直接去盘问吴老倌那个老油条,那老家伙嘴紧得很,而且无牵无挂,逼急了反而麻烦。但他有他的办法。
他开始更加留意吴老倌的动向。他发现,吴老倌似乎比往常更频繁地去镇上了,而且每次回来,那总是空荡荡的破背篓里,似乎……并没有多出什么明显的东西。这不合常理,一个孤老头子,哪来那么多需要频繁去镇上办的事?
赖五还注意到,吴老倌去镇上的时间,有时会刻意避开村里人最多的时候,选择清晨或者傍晚。这更增添了他的疑心。
一天,赖五远远地尾随着吴老倌去了镇上。他看见吴老倌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柴市或者药铺门口蹲着,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正是杨熙之前去过的吴记杂货)。他在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出来时,背篓依旧是瘪的,但赖五眼尖地看到,吴老倌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赖五没有打草惊蛇,他记住了那家杂货铺的位置,然后悄悄退走了。
回到村里,他躲在暗处,继续观察。几天后,他又一次看到杨熙“偶然”出现在村口,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吴老倌也佝偻着背,从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地走来。两人依旧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眼神接触,但那种刻意的、心照不宣的回避,在赖五这种人精眼里,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好啊……玩这套……”赖五眯着三角眼,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他几乎可以肯定,杨家和吴老倌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秘密的交易。杨家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通过吴老倌这个老家伙销出去的!
他没有立刻去向赵福报告。他要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最好是能人赃并获,这样才能将功劳最大化,也才能彻底将杨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开始更加耐心地布局,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悄悄罩向了那条刚刚开始流淌的、脆弱的溪流。他要知道,杨家到底在卖什么?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他们的底气,究竟来自何处?
夜色中,赖五的身影如同鬼魅。他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那根关键的丝线,只要轻轻一拉,就能牵出隐藏在后面的一切。
而杨家茅屋内,微光依旧。他们尚不知晓,危险的蛛网,已经悄然收紧。那十五文钱带来的短暂喜悦,很快将被更深的危机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