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耳的发现,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觅得几滴露珠,虽能暂解焦渴,却难润枯肠。杨家人依旧在饥饿的边缘挣扎,每一餐都是对意志的考验。木薯的存量在减少,地耳的收获不稳定,木薯叶的苦涩与潜在风险始终是悬在心头的阴影。
杨熙知道,必须找到一种更具分量、更能稳定提供能量的食物。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深埋于记忆和祖父话语中的名字——葛根。
这天夜里,处理完日常的活计后,油灯下的杨熙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再次向杨老根提起了葛根。
“爷爷,”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您再仔细想想,关于葛根,除了难挖,还有什么别的说法?比如,它一般长在什么样的地方?喜欢什么样的土?旁边通常会长着什么别的草木?”
杨老根吧嗒着空烟杆,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愈发深邃。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记忆的尘埃中努力翻找着。
“葛根……葛根这东西,”他缓缓开口,语速很慢,“藤子缠得厉害,能爬满一片林子……根子深,往石头缝里钻……喜欢坡地,土不能太涝,最好是沙壤土……阳坡长得旺,但阴坡的,听说更肥些……”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都是些零碎的经验之谈。
“那……它开什么花?叶子什么样?”杨熙追问,试图构建更清晰的图像。
“花?紫红色,一串一串的,像小蝴蝶,不怎么起眼。叶子……三个瓣,毛茸茸的……”杨老根努力描述着。
杨熙根据祖父的描述,结合自己前世模糊的植物学知识,在脑海中拼凑着葛藤的形象。他意识到,寻找葛根不能盲目,需要更有针对性。
“爷爷,明天,我们不去河滩了。”杨熙下定决心,“我们进山,专门找葛根。就按您说的,去那些向阳、土质松些的坡地,找那种三个瓣叶子的藤子!”
这是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体力消耗。深入山林,寻找一种不确定是否存在、即便存在也难以挖掘的植物,在饥饿和疲惫的状态下,无疑是一次豪赌。
杨老根看着孙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最终点了点头。
次日,天色未明,杨熙和杨老根便带着镢头、柴刀、绳索和几个空麻袋,再次踏上了进山的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直奔那些符合葛藤生长习性的山坡。
山路崎岖,饥饿让他们的脚步有些虚浮。杨熙努力辨认着沿途的植物,寻找着三出复叶、带有细毛的藤蔓。许多类似的植物混杂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好几次他们以为找到了,挖开一看,却是别的野薯或普通树根,空欢喜一场。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闷热起来。汗水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体力在一点点消耗。带来的那点木薯干早已吃完,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歇歇吧,熙哥儿。”杨老根喘着粗气,靠在一棵老松树下,脸色苍白。
杨熙也感到一阵阵眩晕,但他不甘心。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片向阳的、布满碎石的山坡。忽然,他的视线被一片茂密的、覆盖了小半个坡面的藤蔓吸引。那藤蔓叶片肥大,正是三出复叶,上面覆盖着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灰绿色的光泽。藤蔓纠缠着灌木和岩石,显得异常强势。
“爷爷!您看那边!”杨熙精神一振,指着那片藤蔓。
杨老根眯着眼看了看,挣扎着站起身,走近几步,用手摸了摸叶片,又看了看藤蔓的走势和周围的地形。
“……像!很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看这藤子霸道的劲儿,底下说不定有货!”
希望重新燃起。两人立刻动手,先用柴刀小心地清理开周围纠缠的灌木和次要藤蔓,找到主藤的根部。那主藤比杨熙的手腕还粗,深深扎入一片碎石与沙壤混合的坡地中。
挖掘开始了。这远比想象中更加困难。镢头碰到碎石,迸出火星,震得手臂发麻。葛根似乎有意与挖掘者对抗,主根深不见底,侧根盘根错节,牢牢抓着土壤和岩石。他们必须极其小心,既要用力,又不能弄断根茎,否则前功尽弃。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迷住了眼睛。手掌早已磨出了新的水泡,水泡破裂,与粗糙的镢柄摩擦,钻心地疼。饥饿和疲劳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杨熙几乎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
杨老根年纪大了,主要负责清理挖出的泥土和碎石,以及用木棍试探根茎的走向。
时间在沉重的喘息和镢头与石块的碰撞声中流逝。从清晨到日头偏西,他们只挖开了一个不大的坑,却已经累得几乎虚脱。
就在杨熙几乎要放弃,准备明天再来时,镢头触碰到了不一样的质感——不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种致密而富有韧性的物体。
“碰到了!”杨熙低呼一声,丢掉镢头,用手小心地扒开泥土。
一段粗壮、呈不规则圆柱形、外皮褐黄色的巨大根茎,终于显露了一角!那根茎比杨熙的大腿还要粗壮,向下延伸,不知还有多长多深!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杨老根也扑到坑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坚实的葛根,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老天爷,给活路了……”
两人精神大振,也顾不上饥饿和疼痛,用尽最后的气力,沿着根茎的走向,小心地将周围的泥土和石块清理开。最终,一根足有半人多高、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抱起的巨大葛根,被完整地挖掘了出来!
它的分量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凝聚了大山的力量。将这巨大的收获装入麻袋,两人轮流扛着,踏上归途时,脚步虽然踉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激动。
当晚,当这根巨大的葛根被抬进杨家茅屋时,周氏和杨丫惊呆了,连杨大山都挣扎着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如同神赐般的食物。
杨熙用柴刀砍下一小块,削去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薯肉。他生嚼了一点,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淀粉味道在口中化开,虽然略带土腥和纤维感,但那充沛的淀粉带来的满足感,是木薯和地耳无法比拟的!
“是葛根!没错!能吃!”杨熙的声音带着哽咽。
周氏立刻生火,将砍下的那一小块葛根切成薄片,放入锅中加水煮沸。很快,一股不同于木薯的、更加醇厚的食物香气弥漫在茅屋里。
这一晚,杨家人久违地吃了一顿“饱饭”。虽然只是清水煮葛根片,但那扎实的、暖融融的饱腹感,却仿佛驱散了积聚数月的寒意与绝望。
这根巨大的葛根,像是一座突然出现的粮仓,给了杨家喘息之机,也再次印证了一个道理——只要不放弃寻找,绝境之中,或许真的藏着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