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天气并未如人所愿地持续温和下去。反而像是积蓄了许久的力量骤然爆发,太阳一日烈过一日,明晃晃地悬在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原本湿润的泥土,不出几日便被晒得发白、干硬,表面裂开细密的龟纹,踩上去能扬起一小股尘土。田里刚刚冒出的、嫩黄的粟米和豆苗,在烈日的淫威下蔫头耷脑,叶片卷曲,失去了鲜活的光泽。
“这日头……毒得很啊。”杨老根蹲在田埂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株有些发蔫的粟苗,指尖传来的干硬触感让他的心不断下沉。他抬头看了看天,那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色。“再不下雨,这苗……怕是悬了。”
春旱,如同一个无声的恶魔,悄然降临,扼住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庄稼的咽喉。
杨家上下心急如焚。那两亩薄田里的每一株幼苗,都浸透着他们一冬一春的血汗,是他们偿还赵家债务、度过今年饥荒的全部指望。
“不能干等着!”杨熙看着焦渴的土地,语气坚决。他深知,在这种时候,人力必须与天争。“咱们得挑水浇地!”
这是一个极其笨重且效率低下的办法,但却是眼下唯一能做的挣扎。
于是,杨家能出动的人手全部上阵。杨老根年纪大了,负责在田里用水瓢,小心地将珍贵的水浇灌在每一株作物的根部周围,尽量避免浪费。杨大山腿脚不便,便和杨熙一起,承担起了最繁重的挑水任务。
家里那口最大的木桶,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杨熙用扁担挑起空桶,和父亲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外那条水量也在明显减少的溪流。溪水不复之前的欢快,流速缓慢,水位下降,露出了两岸滑腻的、被晒得干硬的泥滩。
将木桶沉入变得有些温吞的溪水,装满,再用力提起。冰冷的溪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和草鞋,带来短暂的凉意,但随即就被肩头传来的巨大压力所取代。扁担深深地嵌进他尚且单薄的肩肉里,每走一步,那沉重的木桶都会随着步伐晃动,牵扯着肩胛骨和腰背的肌肉,带来一阵阵酸麻胀痛。
从溪边到田里,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且是上坡路。杨熙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流淌下来,迷住了眼睛,涩得发疼。他只能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父亲那同样汗湿了后背、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的身影。
一担,两担,三担……
清澈的溪水被倾倒入干裂的田垄,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被贪婪的土壤吸收,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这点水分对于焦渴的大片田地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刚浇过的地方,不过半个时辰,那点湿气便被烈日蒸发殆尽,土壤重新变得干硬。
劳动的强度是巨大的。杨熙只觉得自己的肩膀火辣辣地疼,仿佛被磨掉了一层皮。腰背像是要断掉一般,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毅力。喉咙干得冒烟,但他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舍不得耽搁。
周氏和杨丫也来了。周氏用家里较小的瓦罐,一趟趟地从稍近些的水洼里取水,虽然每次只能带来一点点,但她坚持不懈。杨丫则拿着一个小葫芦瓢,学着爷爷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水浇在苗根,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汗水。
然而,他们的努力,在肆虐的旱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徒劳。眼看着田里的苗一天比一天萎靡,有些边缘地带的甚至已经开始枯黄,全家人的心都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
更让杨熙心头沉重的是,他注意到,村里其他佃户的田地,尤其是那些靠近主要水渠、位置较好的田地,虽然也受干旱影响,但情况远不如杨家这般严峻。他隐约听说,赵家控制了上游的水源,优先保证了他们自家和部分亲近佃户的灌溉。
这天傍晚,杨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再次来到溪边。他看着那又下降了不少的水位,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光靠这样肩挑手提,累死也救不活那两亩地。必须另想办法,找到更稳定、更有效的水源。
他的目光,投向了后山的方向。山涧,或许会有未被完全晒干的水源,甚至……泉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尽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他的眼神却重新亮了起来。对抗旱灾,或许不能只靠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