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威胁暂时退去,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被移开寸许,给了杨家一丝喘息之机。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喘息的时间是用夏收后的命运换来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家里的气氛悄然转变。以往的绝望和死寂被一种沉闷却积极的忙碌所取代。
杨熙的身体在木薯粥和短暂休养后,逐渐恢复了元气。他开始更系统地梳理原主的记忆和自身的知识。他找来一根树枝,在院子里冻硬的泥地上写写画画,计算着时间、可能的产出和开销。周氏和杨丫好奇地看着那些陌生的符号(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算式),虽不明白,却觉得莫名可靠。
“开春最早能采的是茵陈、蒲公英,”杨熙对围过来的家人说道,“茵陈是幼苗,药铺收的时节很短,要盯紧了。蒲公英全草都能入药,也好认。等天气再暖些,地黄、丹参这些根茎类的也能挖了。”
杨老根蹲在旁边,默默听着,不时补充一两种他认识的、杨熙可能不知道的本地草药名字和特征。祖孙二人的知识在这一刻开始交融。
“光靠挖,不稳定,也看运气。”杨熙用树枝点了点地面,“所以咱们得自己种。爷爷,咱家那两亩薄田,靠近山脚的那块,土质更沙一些,排水好,是不是更适合种柴胡、黄芩?”
杨老根眯着眼想了想,缓缓点头:“是那个理儿。那地方种庄稼长不好,种这些‘野草’兴许能行。开春化了冻,我去把地整出来。”
“爹,您的腿……”杨熙看向杨大山。
“整地我能行!”杨大山立刻保证,“慢是慢点,肯定不耽误事!重活让爹搭把手就行。”
开源的同时,节流也在进行。周氏将家里所剩无几的粗布和旧衣物翻出来,借着昏暗的油灯(家里仅剩的一点灯油,轻易不舍得用)缝补浆洗,确保每个人至少有一套能蔽体御寒的衣物。她开始收集屋里屋外所有能用的芦苇和柳条,按照杨熙画出的几种简单实用的筐、篓样式,尝试编织。杨丫也跟在旁边,学着搓草绳,小手冻得通红却干得认真。
食物方面,木薯成了绝对的主粮。杨熙严格指导处理流程,去皮、浸泡、煮沸,确保安全。虽然味道单调,但那实实在在的饱腹感支撑着每个人的体力。偶尔从山里捡回来的栗子,或者周氏从积雪下发现的零星越冬野菜,都成了改善伙食的珍馐。
日子依旧清苦,寒风依旧刺骨,但希望如同埋在冻土下的草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然积蓄着力量。
这天,杨熙和杨大山再次进山。这次的目标更明确:寻找可以移栽的木薯根茎,并尽可能多地采集可用于编织的荆条和韧性好的树皮。
在山涧背风处,他们惊喜地发现了一小片生长茂密的木薯丛,显然之前的几丛只是“先头部队”。父子二人小心翼翼地将部分粗壮的根茎挖出,保留好芽点,准备带回移植到自家屋后开辟出的一小片空地上。同时,他们砍伐了大量合适的荆条,用树皮捆扎好,沉重的负担压弯了杨大山的腰,但他的步伐却比以往坚定。
回程路上,经过一片结冰的小溪,杨熙眼尖地发现冰层下有黑影游动。
“爹,有鱼!”杨熙低呼。
杨大山凑过来一看,浑浊的冰层下确实有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在缓慢游动。“嘿,还真是!这冰天雪地的,没想到这水洼子里还有鱼。”他试着用石头砸开冰面,但冰层很厚,收获甚微。
杨熙却上了心。食物来源多一样是一样。他观察着溪流走向和冰层厚度,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制作简单的工具来尝试捕鱼。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微弱的灶火边,清点着一天的收获。木薯根茎被妥善储藏,荆条堆满了角落,周氏已经开始处理柔韧的树皮,准备用来加固筐子的边缘。
“今天看到鱼了,”杨熙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个类似“地笼”的简易结构图,一边说,“等开春冰化了,或许可以试试用荆条编几个笼子,放点饵料,看能不能捉到鱼虾。”
杨老根看着地上那歪歪扭扭却结构清晰的图画,眼中闪过惊异。他这孙子,病了一场,脑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稀奇古怪又实用的法子?
“熙哥儿,这些……都是陈老蔫教的?”他忍不住再次确认。
杨熙心中微凛,知道祖父起了疑心。他面色不变,坦然道:“有些是陈老伯提过一嘴,有些是我自己瞎琢磨的。躺在床上那几天,脑子里东想西想,就想着怎么能让家里好过点。”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杨老根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无论缘由如何,孙子变得有担当、有主意,对这个家是天大的好事。
夜深了,油灯熄灭。茅屋外北风依旧,屋内却不再只有绝望的寒冷。鼾声轻微响起,带着一天的疲惫,也带着对明天的期待。
冬日的筹谋,如同冰雪覆盖下的种子,静静等待春雷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