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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十年岁暮天寒,京郊算学馆却比御花园还要热闹。朱红大门外的石狮子被往来人群摩挲得油光水滑,从江南运来的楠木匾额“实证利民”四字鎏金熠熠,与两侧百姓自发送来的锦旗相映成趣——左边是“沈圣人活菩萨”,右边是“算学救苦救难”,连门房老胡都忙得脚不沾地,怀里的拜帖堆得像座小山。

“沈大人,江南苏州府的乡亲托俺捎来新磨的米糕,说让您尝尝今年的新收成!”一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扛着食盒挤进门,嗓门大得震落了门廊上的积雪。他身后跟着两个挑夫,担子上的陶罐里飘出桂花酒香,“这是张阿公亲手酿的米酒,说要谢您保住了他的祖宅,还有周小福那孩子的束修,也让俺一并带来了。”

王二柱正领着匠人给新造的“地动仪”校准铜珠,见此情景当即扔下扳手迎上去:“李大哥一路辛苦!快随俺来,沈大人刚算完西北的雪灾预警,正好尝尝家乡味。”他故意把腰间的“实证督查”鎏金令牌亮出来,引得围观百姓一阵惊呼,“瞧见没?这是陛下亲赐的,以后谁要是敢阻挠观测点建设,俺王二柱第一个不答应!”

苏微抱着账本从账房出来,见状无奈摇头:“王大哥,你这令牌都快成算学馆的招牌了,昨日还有个货郎来问,能不能借令牌挂在货担上招徕生意。”她转头对江南汉子笑道,“米糕和米酒先放厨房,沈大人正在给山东来的官员讲‘墒情观测法’,怕是要晚些才能见客。”

正说着,沈序陪着几位身着官袍的人从讲堂出来。为首的山东按察使满脸敬佩,握着沈序的手不肯松开:“沈大人真乃神人!按您教的‘土壤湿度测算术’,俺们提前半个月加固了黄河大堤,上月的凌汛硬是没伤着一寸田地。下官已上书陛下,恳请在山东各州府都设观测点,全凭大人调遣!”

沈序刚要谦让,就被周小福拽住了衣角。小家伙怀里抱着个算盘,仰着小脸道:“沈大人,门外有个说书先生,正讲您‘算定洪峰救江南’的故事,听的人都把铜钱往他桌上扔,说要给您积德呢!”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算学馆斜对面的茶摊上围满了人。说书先生拍着醒木高声唱道:“建元二十有大贤,姓沈名序字存真,算尽风云知天时,江南百姓得周全——这沈大人啊,简直是文曲星下凡,比那诸葛孔明还要神算三分!”台下百姓齐声喝彩,铜钱落碗的声响清脆悦耳。

山东按察使抚掌大笑:“民心所向,莫过于此!沈大人如今在民间声望,怕是比文武百官都要盛几分。”这话虽是赞誉,却让沈序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树高易招风,这话在朝堂上从来都不是虚言。

这份不安,在三日后的早朝上愈发清晰。李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沈序的“三级预警法”定为“国之要术”,下旨让国子监将《实证算经》纳入必修书目,还要在春闱考题中加入算学应用的内容。旨意刚下,沈恪便察觉到殿内几道冰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般扎在背上。

为首的正是礼部侍郎张敬之。此人是前丞相的门生,素来以“正统儒学”自居,去年就曾上书弹劾算学是“奇技淫巧”。此刻他出列躬身,语气看似恭敬实则阴损:“陛下,算学固然有益农事水利,但若纳入春闱,恐让学子们舍本逐末。孔孟之道才是治国根本,沈大人虽有功勋,却也不可让旁门左道动摇圣学根基啊。”

“张大人这话差矣。”沈序出列回应,声音不卑不亢,“孔子曰‘致知在格物’,算学观测正是格物致知之法。去年江南水灾,若不是以算学测算洪峰,恐怕此刻朝堂上要议的,就不是考题增减,而是如何安抚数十万灾民了。”

这话戳中了张敬之的痛处——去年水灾时,他正是前丞相派系里主张“天有定数,不必妄动”的核心人物。李珩脸色一沉,张敬之顿时噤若寒蝉,只能悻悻退下。但沈序清楚,这只是明面上的交锋,暗潮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

早朝结束后,太子李烨特意留沈恪到东宫议事。暖阁里炭火正旺,李烨却眉头紧锁:“沈卿,你最近要多加小心。前丞相虽已被贬斥,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张敬之昨日就私下联络了七八个地方督抚,还有三位阁老,看样子是要对你不利。”

“臣明白。”沈序接过太子递来的热茶,“他们忌惮的不是我,是实证思想动摇了他们的话语权。以前他们靠‘引经据典’就能定夺天下事,如今百姓和官员都知道,数据比空话管用,这才是他们最害怕的。”

李烨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锦衣卫查到的,张敬之与江南盐运使的通信,里面提到‘春闱乃良机,当除此患’。盐运使是前丞相的小舅子,手里攥着不少油水,他们怕是要从春闱动手脚,给你安个‘科场舞弊’的罪名。”

沈序展开密信,只见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厉。他沉思片刻道:“春闱主考官是陈默祭酒,他如今对实证思想已然信服,应当不会与张敬之同流合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臣会让算学馆的学子们多加留意,也请太子殿下帮臣盯着考场内外的动静。”

离开东宫时,天色已近黄昏。算学馆的方向传来阵阵算盘声,与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一派太平景象。沈恪却知道,这太平之下,正有一张无形的网朝他撒来。

回到算学馆,就见林晚晴拿着一本账簿在门口等候。她近日刚被陛下任命为“女学总教习”,负责在民间推广算学和医术,整个人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干练。“沈大人,这是各地观测点的经费收支明细,其中江南观测点的账目有些奇怪,有一笔五百两的银子去向不明,赵三的信里也没说清楚。”

沈序接过账簿,指尖划过“江南盐运使衙门拨银五百两”的字样,心中一动——张敬之与盐运使通信,观测点又出现不明款项,这两者之间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晚晴,你立刻让人去江南一趟,悄悄查清这笔银子的去向,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林晚晴刚走,王二柱就气冲冲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被砸坏的观测仪:“沈大人,城西观测点的仪器被人给砸了!值守的学子说,是几个蒙面人干的,下手特别狠,还留下话,说再敢搞什么‘实证观测’,就把咱们算学馆给烧了!”

“反了天了!”周小福攥着小拳头,“俺这就去告诉锦衣卫的刘大人,让他们把坏人抓起来!”

沈序却按住了他,目光沉凝:“不必。他们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二柱,你带几个匠人去把观测仪修好,再派十个身强体壮的匠人轮班值守,务必保护好学子们的安全。小福,你去把所有观测点的记录册都搬到密室保存,绝不能让任何人动里面的数据。”

众人领命而去,苏微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他们下手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不要我联络塞北的张启将军?他手下有不少精兵,若能调些人来京城,也能震慑一下宵小。”

“不可。”沈序摇头,“张将军戍守边疆责任重大,不能因我的事分心。再说朝堂之事,若动用兵权,反倒给了他们弹劾我的口实。放心,我们有数据在手,有百姓支持,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话虽如此,他却在灯下重新检查起春闱算学考题的拟定方案,每一个数字都反复演算,生怕留下半点疏漏。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幽静的宅院深处,张敬之正与几位官员密谈。屋内炭盆烧得通红,却暖不透众人脸上的阴寒。江南盐运使刘胖子搓着肥腻的双手,语气急切:“张大人,沈序那小子油盐不进,观测点的银子也没能收买他的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再拖下去,春闱就开考了。”

“急什么。”张敬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他沈序不是信数据吗?咱们就给他造一份‘假数据’。我已经让人模仿赵三的笔迹,写了一份‘江南观测点篡改数据’的供词,再把那五百两银子做成是沈序指使赵三贪污的证据。只要把这份‘证据’呈给陛下,就算他有太子保着,也难逃革职查办的罪名。”

旁边的吏部郎中附和道:“大人高见!沈序最看重的就是‘实证’二字,若坐实他伪造数据,不仅他身败名裂,整个算学馆和观测体系都会崩塌,咱们的根基也就稳了。”

张敬之冷笑一声:“这还不够。春闱期间,我已安排了几个亲信学子进场,让他们在考卷里故意写下错误的算学公式,再让人揭发说是沈序私下传授的‘应试技巧’。到时候‘科场舞弊’和‘伪造数据’两罪并罚,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只有刘胖子还有些顾虑:“那陈默祭酒那边,会不会从中作梗?他如今对沈恪可是推崇得很。”

“陈默?”张敬之不屑地嗤笑,“他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我早已派人告诉他,若他识相,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事后我保他升任礼部尚书;若他敢插手,前丞相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密谈结束时,已是深夜。张敬之站在院门口,看着天上的寒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自幼饱读诗书,却在沈恪这样一个“旁门左道”的小子面前屡屡受挫,这份屈辱早已化为刻骨的仇恨。在他看来,只有彻底铲除沈恪,才能保住儒学的“正统”,保住他们这些文官的地位。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一个黑影从宅院的墙头悄然滑下,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这个黑影正是林晚晴派去江南查账的亲信,刚从江南赶回京城,就撞见了这场密谋,当即把听到的内容记在密信上,连夜送往算学馆。

沈序收到密信时,天刚蒙蒙亮。他站在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张敬之的阴谋环环相扣,既攻他的软肋,又堵他的后路,确实算得上狠辣。但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实证思想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执念,而是无数百姓和学子的信仰。

“沈大人,该给学子们上课了。”苏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您一整夜没合眼,要不要先歇息片刻?”

“不必了。”沈序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正好,今天要给他们讲‘数据真伪辨别法’,张大人的‘礼物’,倒是个绝佳的案例。”

讲堂里,五十多名学子早已坐得整整齐齐。沈恪走上讲台,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讲课,而是先拿出两份观测记录:“这两份都是江南太湖的水位记录,一份是赵三发来的,一份是我昨夜收到的‘匿名举报信’里附的。大家用‘误差测算术’看看,哪一份是真的,哪一份是伪造的。”

学子们立刻拿出算盘演算起来,教室里响起一片噼啪声。周小福算得最快,很快就举起手:“沈大人,这份匿名记录有问题!它的水位变化幅度是匀速的,可太湖水位受降雨和风向影响,不可能这么规律,这不符合‘自然变量法则’!”

“说得好。”沈序赞许地点点头,“伪造的数据再像,也藏不住逻辑的漏洞。就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周密的阴谋,也终会被事实戳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学子,“春闱在即,有人想利用算学来构陷他人,破坏实证体系。我希望你们记住,算学是用来造福百姓的工具,不是害人的利器。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坚守‘数据为真,实证为本’的初心。”

“学生记住了!”学子们齐声回答,声音洪亮,震得窗纸都微微颤动。

当天下午,陈默突然来到算学馆。他脸色凝重,见到沈序就直截了当地说:“沈大人,张敬之找过我了,威逼利诱,让我在春闱期间配合他陷害你。我虽不才,却也知道是非黑白,特来告诉你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沈序连忙起身相迎:“陈祭酒深明大义,沈某感激不尽。其实我已查到他们的阴谋,正要与你商议对策。”他将密信和伪造的观测记录递给陈默,“他们想在考卷和数据上做文章,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春闱时,你只需严格监考,把那些故意写错公式的考卷挑出来,其余的交给我来处理。”

陈默接过密信,看完后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人为了权力,竟然不惜捏造证据,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沈大人放心,春闱之事包在我身上,绝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陈默走后,王二柱兴冲冲地跑进来:“沈大人,好消息!城西观测点被砸的事传开后,百姓们都怒了,自发组织了巡逻队,日夜守在各个观测点门口。还有那些匠人师傅,说要给观测点装上‘机关木闸’,再有人来捣乱,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沈序走到门口,果然见算学馆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张阿公也在其中,手里攥着周小福给他的算盘,见到沈序就喊道:“沈大人,您放心!谁敢害您,俺们江南百姓第一个不答应!俺已经让人给苏州府捎信,让乡亲们都上书陛下,保您平安!”

“多谢乡亲们。”沈序深深鞠躬,心中暖流涌动。他忽然明白,张敬之他们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他沈序这个人,而是这千千万万相信实证、期盼安稳生活的百姓。这些百姓的支持,才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任何阴谋都无法撼动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愈发热闹。各地学子陆续抵达京城参加春闱,算学馆成了他们必来的地方。不少学子带着自己演算的算学题来请教沈恪,还有人带来了家乡的观测数据,希望能纳入全国预警体系。沈序来者不拒,日夜与学子们探讨,算学馆的灯火常常亮到深夜。

张敬之等人见沈序毫无惧色,反而声望更盛,不由得有些焦躁。刘胖子再次找到张敬之,提议提前动手,直接派人在算学馆制造事端,嫁祸沈序“私通乱党”。张敬之却否决了这个提议:“现在动手太冒险,百姓都盯着算学馆,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再等等,春闱开考之日,就是他沈序的死期。”

春闱开考的前一天,林晚晴从江南赶回京城,带来了重要证据——那五百两银子,根本不是赵三贪污,而是盐运使衙门强行拨给观测点的“封口费”,想让赵三隐瞒太湖周边盐场偷排废水、污染湖水的事实。林晚晴不仅查到了银子的去向,还带回来了盐场工人的证词和被污染的水样。

“这下好了,证据确凿!”王二柱拍着大腿笑道,“俺这就把这些证据送到锦衣卫,让他们把刘胖子那厮抓起来,看他还敢不敢作祟!”

“不急。”沈序看着桌上的水样和证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些证据留到春闱结束后再呈给陛下,效果才最好。现在,咱们先好好准备明天的春闱,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好好见识一下实证算学的厉害。”

当晚,沈序在观测记录上写下:“民心如秤,可辨忠奸;数据如镜,能照真伪。阴谋诡计虽可逞一时之快,终难敌天道人心。建元二十一年春闱,当以算学明是非,以实证正人心。”

苏微在旁边添上一句:“风雨欲来,泰然处之;邪不压正,静待花开。”

窗外,寒星点点,却已有暖意悄然弥漫。算学馆的院子里,学子们的算盘声、匠人们的敲打声与远处百姓的巡逻歌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独特的乐章。沈恪知道,一场关乎实证思想未来的较量即将开始,他没有退路,也无需退路。

春闱开考的钟声,在黎明时分准时响起。沈序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站在贡院门口,看着学子们陆续走进考场。陈默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都安排好了,监考的御史都是太子殿下信得过的人。”

沈序点点头,目光望向贡院深处。他仿佛看到张敬之等人躲在暗处,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发难;也仿佛看到江南的张阿公、塞北的张启、山西的张敬之,还有无数相信他的百姓,都在期盼着一个公正的结果。

“开始吧。”沈序轻声说道。阳光冲破云层,洒在贡院的朱红大门上,也洒在他坚毅的脸庞上。他知道,这场较量的胜负,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命运,更关乎实证思想能否在大靖的土地上继续生长,关乎无数百姓未来的平安与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是周小福。小家伙举着一个新做的“晴雨表”,跑到沈恪面前:“沈大人,这个给您!俺算过了,今天是晴天,您一定能旗开得胜!”

沈序接过晴雨表,摸了摸周小福的头。晴雨表上的指针稳稳地指向“晴”,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坚定而从容。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前途可期。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风浪,他都会带着“实证利民”的初心,勇敢地走下去,因为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八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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