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腊月初三，京郊的寒风裹着碎雪，却吹不散司天监城外工坊的暖意。工坊内侧的议事房里，木盆中燃着松木，暖意融融，桌上摊满了厚厚的记录册 —— 那是十个观测点运行三个月的成果，从九月初的白露到腊月的冬至，每一页都记着日影长度、雨量读数、物候变化，字迹或工整或潦草，却都透着认真。
“沈吏！涿州的记录册来了！” 王二柱抱着个蓝布包，顶着一头雪跑进来，布包上还沾着冰碴，他却浑然不觉，兴奋地把册子往桌上一放，“刘老汉说，这月涿州下了三场雪，雨量筒都冻住了，他们特意用温水化了才读数，半点没差！”
沈序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就见刘老汉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在 “十一月廿五” 的记录旁画了个小雪花，注着 “雪厚三寸，小麦盖被，明年好收成”，忍不住笑了：“刘老汉倒是细心，还加了农谚注解。”
苏微坐在桌旁，手里握着算筹，正核对通州与京城的日出数据。她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是现行历法的日出时辰，一张是观测点记录的实际时辰，算筹在纸上摆开，很快算出差异：“沈吏，你看 —— 通州十一月的实际日出，比历法标注晚一刻；房山因靠太行，晚两刻；最北的昌平，竟晚了三刻！三个月累积下来，现行历法与实际农时，偏差足足有五日！”
“五日？” 沈序凑过去，看着算筹摆出的等式，眉头皱了起来，“难怪去年京郊霜降，按历法播种的农户，麦子冻坏了三成 —— 原来历法早了五日，实际霜降来得晚，误了农时！”
陈老吏拄着木杖，凑过来看数据，手指划过记录册上的 “虞嵩修订” 字样，气得发抖：“这都是那厮的错！老夫当年就见他改霜降、春分的时辰，说什么‘星象吉时需提前’，没想到竟改出五日偏差！这不是误民，是害民！”
苏微又取出物候记录册，上面记着 “九月初十，涿州梨树落叶”“九月十五，京城梨树落叶”“九月二十，昌平梨树落叶”—— 按现行历法，三地梨树落叶应在同一日，实际却相差十日。“物候是农时的镜子，” 苏微指着记录，“比如播种，需等梨树落叶后十日，若按历法统一播种，昌平的麦子就会因播种太早，遭霜冻；涿州的则太晚，误了拔节期 —— 这五日偏差，就是虞嵩常年篡改单点数据，掩盖地域差异造成的。”
“有了这些实证，修订历法就有了底气！” 沈序拿起记录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满是振奋，“这不仅是数据，是天下农户的收成，是修订新历法的基石！明日我就入宫，把这些数据呈给陛下，请求启动历法修订！”
“沈吏且慢！” 苏微拦住他，眼神凝重，“虞嵩怎会坐视我们用实证戳穿他的罪行？观测点运行三个月，他没动静，不是怕了，是在等时机。若我们贸然奏请修订历法，他定会狗急跳墙，破坏观测点，销毁数据 —— 上次他派人移动昌平观测点的日晷，幸好王阿婆发现及时，不然数据就错了。”
这话提醒了沈序。上月，昌平观测点的王阿婆发现日晷铜针歪了，日影比往日偏了半刻，她想起苏微教的水准器用法，取来清水找平，果然发现日晷底座被人动过。她没声张，守在观测点旁，第二夜就抓了个现行 —— 是虞嵩派来的亲信，想偷偷把日晷转偏，被王阿婆用拐杖打跑，还夺下了他身上的密信，上面写着 “毁其数据，阻其修历”。
“王阿婆真是好样的！” 王二柱拍着桌子，笑得露出白牙，“那亲信被拐杖追得满山跑，鞋都跑丢了，后来还是吴大人派人把鞋送回去的，传出去笑了好几天！”
众人都笑了，议事房里的紧张感消散了些。沈序沉思片刻，道：“既如此，我们分两步走 —— 第一步，加强观测点防备，让每个观测点的农户与小吏结对，每日互相核对数据，发现异常立刻通报；第二步，苏兄继续整理数据，把地域差异、物候对应关系都标注清楚，形成完整的《观测实证册》，待证据更扎实，再奏请陛下。”
“俺去通知各观测点！” 王二柱自告奋勇，抓起桌上的纸笔，“俺给每个观测点写封信，让他们多留意陌生人，日晷、漏刻每日都要检查，尤其是下雨天，别让人趁机搞破坏！”
苏微笑着点头：“你写信时，别忘了提醒他们 —— 漏刻的水要每日换，免得结冰；雨量筒若冻住，用温水化，别用热水，免得烫裂陶罐。”
接下来的几日，工坊里忙着加固观测点的防备。赵伯带着匠人，给每个观测点做了铁制的日晷底座，用螺栓固定在地上，想移动都得用工具；李师傅则做了简易的警报铃，挂在观测棚旁，一拉绳子，铃声能传半里地，方便农户互相支援。
沈序与苏微则分头去观测点巡查。在房山观测点，老农们正围着日晷，听小吏讲解如何辨别日影偏差。见沈序来，一个叫张老栓的老农笑着迎上来：“沈吏，您教的法子真管用！前日有个陌生人想碰雨量筒，俺们一拉警报铃，他就吓跑了 —— 现在俺们每晚都轮流守夜，比看自家的麦囤还上心！”
苏微检查记录册，发现房山的雨量数据比上月更详实了，还多了 “雪粒大小”“积雪厚度” 的备注，忍不住称赞：“这些备注太有用了！比如积雪厚三寸，就能判断明年春灌水量，比单纯记雨量更实用。”
张老栓挠着头笑：“这是俺们几个老农合计的，种了一辈子地，知道这些细节有用。比如雪粒小，融得快，春灌就得早；雪粒大，融得慢，就能晚几天 —— 这些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经验，跟你们的观测数据对着来，准没错！”
在涿州观测点，刘老汉正带着几个青年，用稻草把漏刻的木壶裹起来，防止冻裂。“沈吏，您看这法子中不中？” 刘老汉拍着稻草，“俺们试过了，裹上稻草，壶里的水就冻得慢，漏得也匀，数据差不了！”
沈序蹲下来，查看漏刻滴水情况，果然均匀。他拿起记录册，见上面记着 “腊月初五，漏刻滴水二百一十滴 \/ 时辰，比上月多十滴”，旁边还注着 “天寒，水稠，滴速慢”，忍不住点头：“这些备注太关键了！修订历法时，不仅要考虑地域差异，还要考虑气候影响，这样新历法才精准。”
巡查途中，也遇到过虞嵩的小动作。在通州观测点，小吏发现雨量筒的刻度被人刮花了，看不清一寸、二寸的标记。李秀才急得直跺脚，刘老汉却笑着说：“别急！俺们早有准备！” 他从观测棚里取出一根木尺，上面刻着清晰的刻度，“这是俺们用沈吏教的法子，按雨量筒的尺寸做的，刮花了也不怕，用木尺量就行！”
苏微看着木尺，上面还缠着红绳，标着 “通州观测点专用”，忍不住笑道：“你们想得真周到！这就是‘官民同心’，再狡猾的破坏，也敌不过大家的细心。”
腊月初十，《观测实证册》终于整理完毕。册子里不仅有十个观测点的原始数据，还有苏微绘制的 “地域日影差异图”“物候与农时对应表”，甚至还有农户们提供的农谚注解，比如 “日影过午三寸，该种荞麦”“雨量过五寸，需防涝”，图文并茂，详实易懂。
沈序捧着册子，站在工坊的老槐树下，看着远处的观测点 —— 雪地里，日晷的铜针泛着微光，值守的农户正围着观测棚取暖，偶尔传来笑声。他想起三个月前，日晷阵列刚建成时的期待，想起农户们学习记录的认真，想起对抗虞嵩破坏的机智，心中满是感慨。
“沈吏，该入宫了。” 苏微拿着披风，递给他，“陛下还在等着咱们的实证呢。”
沈序接过披风，裹紧了些，点头道：“走！有了这些实证，定能说服陛下，启动历法修订，还天下农户一个精准的农时，让虞嵩的罪行，暴露在阳光下！”
入宫途中，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披风上，很快融化。沈序抱着《观测实证册》，走得坚定 —— 这册子里，不仅是数据，是民心，是实证精神的胜利，更是对虞嵩之流最有力的反击。
而此刻的监副府，虞嵩正对着亲信大发雷霆，桌上的密信散落一地 —— 都是各地汇报 “观测点防备严密，无法破坏” 的消息。“一群废物！连几个泥腿子都对付不了！” 虞嵩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 观测数据已积累三个月，实证确凿，他再想掩盖，已是难如登天。
太和殿内，李珩接过《观测实证册》，细细翻阅。当看到 “现行历法与实际农时偏差五日”“虞嵩篡改数据导致农时误判” 的结论时，他重重一拍御座，脸色铁青：“虞嵩欺君罔上，误民误国！若不是沈卿与苏卿用实证揭露，朕还被蒙在鼓里！”
“陛下息怒！” 沈序躬身道，“如今实证在手，只需启动历法修订，以观测数据为基，兼顾地域差异与物候变化，定能制定出精准利民的新历法。”
李珩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册子里的农户注解上，眼神渐渐缓和：“这些农户的经验，比司天监的单点记录更鲜活。朕准了！即日起，由沈卿牵头，苏卿协助，联合户部、司天监，启动新历法修订，所需人力、物力，朝廷全力支持！”
“臣遵旨！” 沈序与随后入宫的苏微一同躬身，心中满是振奋。
退朝后，沈序与苏微走出太和殿，雪已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宫墙上，泛着金光。“虞嵩怕是要慌了。” 苏微笑着说。
沈序点头，目光望向工坊的方向：“他慌也没用。观测点还在运行，数据会越来越详实；农户们也站在咱们这边，他想破坏，难了。”
远处的田野里，农户们正踩着雪，查看麦田的积雪情况，观测点的日晷旁，小吏与老农正核对当日的日影数据，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格外清晰。沈序知道，数据积累初见成效，只是修订历法的第一步，后续还有更多挑战，但只要守住 “实证为基、利民为本” 的初心，只要有百姓与伙伴的支持，新历法定能早日惠及天下，让虞嵩的罪行，终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工坊的老槐树下，王二柱正带着学徒，用观测数据制作新的日晷模型，准备用于修订历法时演示。他哼着新编的农谣：“日影准，数据真，改历法，惠万民；虞嵩坏，百姓防，实证在，不用慌！”
歌声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也满是对实证精神的坚守。这冬日的暖阳，这积累的实证，这百姓的期盼，正汇聚成一股力量，推动着新历法的修订，也推动着天下走向清明与安宁。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