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暴雨,唐冰洁至今记忆犹新......
她背着高烧不退的弟弟往医院赶,平时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那天只用了四十分钟。
弟弟的体温在我背上越来越烫,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讲述这段往事时,唐冰洁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小唐,没想到你经历过这么多......
张教授满脸愧疚,觉得自己对唐冰洁的关心还不够。
老师,我不太习惯跟别人说这些私事。”
唐冰洁轻声说道。
她并非自尊心作祟,只是不愿博取他人同情。
适当和亲近的人倾诉也好,比如你的老师,这样他们才知道怎么帮你。”苏肃平静地说。
他很理解唐冰洁这种要强的性格——正是这份倔强,才造就了如今优秀的她。
谢谢苏总,有些道理确实需要岁月沉淀才能明白。”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苏肃微笑道。
他们其实是同类人,苏肃也是凭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头才走到今天。
虽然日子清苦,但至少一家人都在。”
命运似乎觉得对他们的折磨还不够。
继母的病虽然严重,但在家静养后渐渐能下床做饭了。”
那是唐冰洁忙碌人生中难得的温馨时光。
尽管家境贫寒,继母仍想方设法准备丰盛的饭菜。
没有荤腥至少会有鸡蛋,四口人的餐桌上总能摆满五菜一汤。
做这么多菜太浪费了!父亲看着饭菜心疼不已。
孩子们正在长身体,难道不该吃点好的吗?继母委屈地反驳。
家里条件就这样,你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父亲何尝不想让孩子吃好,只是穷怕了。
这些都是我在菜场捡的,因为不太新鲜被扔掉的。”继母急忙解释,我专挑好的捡呢!说这话时她一脸得意。
你继母人真好,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张教授好奇地问。
前几年她旧病复发,已经过世了。”唐冰洁平静地回答。
这个意外的答案让苏肃和张教授都愣住了。
抱歉,我不知道......张教授满脸歉意。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唐冰洁淡然一笑。
继母是在父亲出事后才走的。”那时我爸在工地出了事故,瘫痪在床。”
接踵而至的苦难让人变得麻木。
本来有笔赔偿款,但老板付完医药费就卷款逃了。”
面对不公的命运和凉薄的人心,她早已麻木。
父亲卧床才一个月,继母就突然病倒了。”
当时唐冰洁坚持要送继母去医院检查。
别费心了冰冰，我这身子骨自己清楚，这病治不好的，别折腾了，家里本就不宽裕，省着点花。”
后妈向来温柔贤惠，可倔起来也十头牛都拉不回。
她说死不肯去医院，就真的一步都不肯踏出家门。
朝夕相处这些日子，唐冰洁虽未将她视作生母，却早已当她是至亲。
眼见她日渐憔悴，唐冰洁只觉得心如刀绞。
妈，咱们去医院吧。
我还在念书，将来挣了钱一定还上医药费。”
望着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后妈，少女的泪珠断了线般往下坠。
白费力气......我这身子早就不中用了......去医院也是糟蹋钱......
后妈喘着粗气，却执拗地把每个字都说完整。
看您疼成这样，我们相处这么久，我怎能忍心？
唐冰洁又红了眼眶。
她素来不信命，此刻却恨不得质问苍天：为何偏要折磨这一家老小？
好孩子别哭，你要懂事。”
这辈子能遇见你们，是我的福分。”
只恨......没能早些遇上......
后妈苍白的脸上浮起浅笑，像冬日里将熄的炭火。
在唐冰洁坚持下，后妈临终前一周终于住进医院。
如今回想那段日子，少女仍止不住泪流。
那时后妈已病入膏肓，再好的药也灌不进那副枯槁的身躯。
医生每日注射的镇痛剂，不过是让痛苦稍减三分。
冰冰......疼啊......
剧痛发作时，后妈会死死攥住唐冰洁的手，泪水和冷汗混作一处。
少女只能紧握那双冰凉的手，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话说给后妈听，也说给自己听。
某个送饭的黄昏，后妈忽然精神焕发。
今天陪我说说话吧？她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彩。
唐冰洁心头突突直跳，却仍乖巧坐下。
记得刚嫁来时，你还是个小豆丁呢。”
自己都是孩子，就知道照顾弟弟和爸爸。”
后来念书又争气，我总跟你爸说，这闺女是来报恩的。”
后妈眼里漾着慈爱。
她没生育过，却把两个孩子都放在心尖上。
我哪有这么好......唐冰洁耳根发烫。
你就是顶好的姑娘，等到了那边，我天天替你祈福。”
后妈说得认真，嘴角还噙着笑。
既觉得我好，就别走！唐冰洁急得声音发颤。
全家从未因后妈体弱有过半句怨言，倒恨不能把心掏给她。
好，不走。”后妈笑出浅浅的皱纹。
送你件东西可好？不许推辞。”她忽然正色。
什么呀？唐冰洁疑惑。
家里值钱物件早变卖一空，如今除了一桌三床，只剩四壁萧条。
是件宝贝。”后妈神秘地笑了，褪下腕间泛黄的玉镯。
及笄时娘亲给的，说是块好玉。
我不懂这些，但戴了半辈子。”
按理早该卖了救急，可娘去得早......实在舍不得。”
你既是我女儿，合该传给你。”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映着玉镯温润的光。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它对你更有意义，应该由你自己保管。”
唐冰洁的声音开始颤抖。
后妈温柔地笑着：“我就想让你帮我保管它，不行吗？”
“我不要！”
唐冰洁拼命摇头，泪水夺眶而出，“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白这份礼物背后的含义。
“给你就拿着。”
后妈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玉镯戴了上去。
当冰凉的玉镯碰到手腕时，唐冰洁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你要走了吗？”
她望着后妈，本以为经历过这么多苦难的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还是止不住泪水。
“我又要变成没有 孩子了。”
心如刀绞。
“怎么会呢？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后妈也红了眼眶，“你要好好读书，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放弃学业。”
“照顾好爸爸和弟弟，我们都爱你，特别爱你。”
后妈哽咽着说。
唐冰洁紧紧抱住后妈，泪水浸透了病号服。
第二天赶到医院时，病床上只剩下一片空白。
葬礼那天，父亲仍卧病在床。
刚成年的唐冰洁独自操办了所有事宜。
故事就是这样。”唐冰洁淡淡一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连一向刚强的张教授也湿润了眼眶：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爸爸能下床走动了，我和弟弟都在上学。”唐冰洁语气平静。
你弟弟成绩很好吧？张教授问道。
他性格内向，但确实很优秀。”提起弟弟，她眼中泛起温柔，今年正要高考。”
苏肃感叹：最让我敬佩的是，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你们都没放弃学业。”
在这个重男轻女依然盛行的年代，父母从未想过让她辍学。
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贫穷。”唐冰洁露出真挚的笑容，他们宁可省下医药费也要供我读书。”
幸运的是，她没有辜负这份期望。
有时我会想，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失去了两位母亲，却又能接受教育。”她长舒一口气，这些困惑常常让我迷失自我。”
苏肃沉默片刻：不必强求答案，时间会给出指引。”
他理解这种迷茫，初入社会时的他也曾屡屡碰壁。
只要坚持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
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出奇地公平。”苏肃注视着唐冰洁，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唐，别想太多。
你学业优秀，大家都认可你，现在又有了工作，能帮家里分担了。”
一向不善言辞的张教授认真安慰着唐冰洁。
唐冰洁看向苏肃，轻声道：“苏总不是还在考虑是否录用我吗？”
“听完你的经历后，我仔细考虑过，这份工作确实不适合你。”
苏肃的话让唐冰洁和张教授同时愣住。
“苏总，可能我没说清楚，她大学成绩非常优异，我可以提供她四年的成绩单。”
张教授有些语无伦次。
“苏总，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弟弟马上要上大学，家里供我读书已经借了不少钱……”
唐冰洁急忙解释。
“你们误会了，我并非觉得你不够优秀。”
苏肃语气平和，“相反，我认为你很有潜力，继续深造会有更好的发展。”
“所以我决定资助你和弟弟完成学业，无论读到什么阶段，我都会支持。”
苏肃郑重地对唐冰洁说道。
张教授和唐冰洁闻言，脸上写满震惊。
“小唐，还不快谢谢苏总！这样的善心人如今可不多见！”
张教授急切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谢谢苏总，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
唐冰洁眼眶微红。
“不必客气，稍后我会让秘书转一笔钱给你，先带父亲去医院治疗。”
苏肃温和地说。
唐冰洁终于露出真挚的笑容。
“我拒绝你来工作，是希望你能专心学业。
毕业后若仍想来公司，我随时欢迎。”
苏肃补充道。
“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唐冰洁声音哽咽。
“好好读书就是最好的回报。”
苏肃笑道。
“她一直是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年年获得奖学金。”
张教授自豪地说。
“真厉害，我读书时也想拿奖学金，但从未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