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这副无赖相,苏肃脑海里闪过无数整治他的法子,又很快压了下去——倒不是顾念父子情分,纯粹是觉得不值当。
她跟你过了几十年吧?苏肃淡淡道。
几十年又怎样?不会挣钱的婆娘!苏大海啐了一口。
他自己就是个吸血虫,倒有脸说别人。
这话虽难听,却是实情。
老两口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搭伙过日子,各赚各的花。
来香江的路费哪来的?苏肃又问。
你妈给了十块,剩下的我自己挣的!苏大海不耐烦地摆手。
这答案在苏肃意料之中。
儿子,我可是你亲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苏大海,突然装起可怜。
你要死了?苏肃讥讽道。
再不还钱真会没命!要搁从前,苏肃敢这么顶嘴早挨耳光了。
但今天是来求人的,他只能忍气吞声。
这么多钱,谁还得起你认谁当爹去。”苏肃冷笑。
苏大海被噎得难受,却无可奈何:你现在出息了,拍电影开饭店赚得盆满钵满,你爹我活得像个乞丐。”
当初给的钱要是不乱花,够你们用到入土。”苏肃罕见地说了重话。
你以为就我赌钱?告诉你,那钱大半都被你妈填窟窿了!苏大海骂骂咧咧翻起旧账。
够了!苏肃厉声打断,五万块,拿了就滚,以后别再来找我!
苏大海知道儿子脾气,拿了钱灰溜溜走了。
他倒是走得痛快,却搅得苏肃一整天不得安宁。
如今苏肃虽有能力对付父亲,但父子反目终归让人看笑话。
苏总,有位客人要见您。”秘书小心翼翼敲门。
苏肃脸色阴沉得吓人,若非急事,秘书绝不敢来打扰。
他皱眉道。
是赌城的金总......
不用想也知道所为何事。
不见!告诉他,自己的债自己还。”苏肃难得任性,今天实在耗尽了耐心。
好的。”秘书赶紧应下。
没过多久,敲门声又响起来。
又是谁?什么事?不等秘书开口,苏肃连珠炮似的质问。
“苏总,金总坚持今天必须见您,说有重要事情当面谈。”
秘书强压着紧张,语气专业地汇报。
苏肃沉默片刻,长舒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很快,金总在秘书引领下走进办公室。”久仰苏总大名!”
金总热情地伸出手。
“金总在香江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苏肃微笑着与他握手寒暄。
这位金总在香江确实赫赫有名,掌控着当地 业命脉。
早年混迹江湖的他,如今已成功转型为黑白两道通吃的商业大亨。
“苏总太谦虚了,您的发展速度令人望尘莫及啊!”
“都是团队得力。”
苏肃淡然一笑。
“前阵子特意去影院看了您拍的《唐山大兄》。”
金总突然提起。
“承蒙金总捧场。”
苏肃略显意外。
“拍得太精彩了!完全看不出是业余导演的作品。”
金总由衷赞叹。
“电影创作重在尝试,人人都可以做好。”
苏肃谦虚回应。
“说得我都心痒了,改天也想拍部电影玩玩。”
金总半开玩笑地说。
“随时欢迎交流,我一定知无不言。”
苏肃礼貌应和。
寒暄过后,金总话锋一转:“其实今天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请直说。”
苏肃神色渐冷。
“您父亲在我们 欠下巨额债务。”
金总收起笑容,“按理说不该牵连家人,但他创下了我们 最高欠款记录。”
“您是来讨债的?”
苏肃直接打断。
“不不,现在不兴父债子偿那套了。”
金总连忙解释,“只是您父亲实在难以沟通......”
“按你们常规手段处理就行,不必特殊对待。”
苏肃语气冰冷。
“实不相瞒,我们试过催收,但他坚持让我们来找您。”
金总面露难色。
苏肃苦笑摇头:“他今天确实来找过我。”
“以他的欠款金额,就算在 工作一辈子也还不清。”
金总鄙夷地说。
赌徒他见多了,但像苏大海这样欠下巨债还敢继续 的,实在罕见。
其他赌客常嘲笑他:“老苏,不怕金总剁你手吗?”
“我怕啥?我儿子是苏肃,那个金总有胆子动我试试!”
苏大海满脸嚣张,令人作呕。
“他都这把年纪了,打工打到死也还不清这笔债。”
苏肃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心思。
“金总,不如这样——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就当再干十五年,工钱全拿来抵债,最后还差多少?”
苏肃语气平静。
“苏总,不瞒您说,我来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算下来...大概还差一百万......”
金总明明是债主,却显得战战兢兢。
“这钱我出。”
苏肃干脆利落地应下。
一百万对他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向来厌恶这种烂摊子,可想到苏大海终究抚养过他,还是决定填这个窟窿。
“多谢苏总!”
金总喜出望外,苏肃却只是摇头。
他心想:这个混账父亲虽不堪,到底有养育之恩。
今日之后,父子情分就此两清。
送走金总,苏肃心绪翻涌。
回到家中,娄晓娥和岳母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
“今天回来得真早。”
娄晓娥笑着迎上来。
“快洗手吃饭吧。”
岳母也满面笑容。
苏肃如常走进卫生间,水流声中却突然泪如雨下。
他自嘲地想:堂堂男子汉,怎就这般脆弱?可童年时那些卑微愿望又浮上心头——不求父亲大富大贵,只盼他不赌;不嫌母亲厨艺差,只要她不整日咒骂。
原以为早已释怀,却在对比之下溃不成军。
他迅速整理情绪回到餐桌。
“怎么了?”
娄晓娥敏锐察觉异样。
“没事。”
苏肃淡淡摇头。
“今天特意多做了茄汁大虾,上次见你爱吃。”
岳母笑着布菜。
“很好吃。”
苏肃夹起虾仁,心头温热。
这才是家人——会记住你的喜好,会把温暖捧到你面前。
“公司还好吗?”
素来奉行食不语的岳父竟主动开口。
“只是接待太多人,有些累。”
苏肃知道全家都在用各自方式安慰他。
“年轻更要懂得休息,来日方长。”
岳父以过来人身份叮嘱。
“我会注意的。”
苏肃微笑应允。
岳父絮叨起往事:“当年有个同事拼命工作,结果......”
“别唠叨了,孩子够累了。”
岳母无奈打断。
“听听这些反而轻松。”
苏肃抿嘴一笑。
温馨的家常伴着饭菜香,让他渐渐舒展。
茶余饭后,娄晓娥挨近丈夫:“有心事?”
苏肃盯着报纸摇头。
“你今天怪怪的。”
她并不追问,只是柔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沉默良久,苏肃终于开口:“今天...我爸来找我了。”
娄晓娥略显诧异,她从未听苏肃提起过父亲的事。”可能你对他不熟悉,我很少谈论他。”苏肃语气平淡。
咱们是夫妻,你父亲就是我父亲。
既然他来了,怎么不请到家里吃饭?娄晓娥笑盈盈地问。”他可没你父亲那么好相处。”
苏肃轻哼一声,依旧神色淡然。”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娄晓娥莞尔,停顿片刻才轻声说道。
在她印象中,苏肃向来理智,今日却显得格外情绪化。”我说的是事实,他找我准没好事。”
苏肃放下报纸,目光直视妻子,神情严肃。”虽然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但从你的态度看,似乎存在些误会......
娄晓娥斟酌着词句。
她秉持传统观念,认为子女应当孝顺父母——前提是父母值得被孝顺。”你说得对,所以我对岳父岳母很尊敬。”
你能陪我父母吃饭,为何不能与自己父亲好好聚一聚?娄晓娥对这对父子的矛盾毫不知情。”知道他为何找你吗?苏肃语气渐冷。
我怎会知道?父母想见子女不是很正常吗?况且怡宝还没见过爷爷......娄晓娥柔声劝道。
呵,他半句都没提要看孙女。”苏肃嗤之以鼻,他是赌输了钱,来找我还债。”简单一句话,道尽了父亲的为人。”欠了多少?
娄晓娥闻言沉默良久。”一百多万。
我替他还了一百万,剩下的让他在 打工偿还。”苏肃面无表情。
娄晓娥久久无言。
生长在幸福家庭的她,实在难以理解世上竟有这样的父母。”你很讨厌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谈不上喜恶。
他毕竟给了我生命,也把我抚养成人。”苏肃语气莫测。
确实......娄晓娥不知该如何接话,是该安慰还是保持沉默。
我很少谈及童年,因为那都是不愿回首的往事。”苏肃望向妻子,缓缓道来:小时候家境其实不错。”
作为那个年代罕见的独生子,苏肃跟着祖父母长大。”想要什么他们都会买,因为父母定期寄钱。”那是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祖母去世后,我跟父母同住,那时他们沉迷 。”麻将本是寻常消遣,可苏肃父母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们几乎不管我。
学费倒是会交,生活费就得靠自己。”年幼的苏肃放学路上总捡废品换钱。
成年后我有了收入,给他们一大笔钱就来了香江。”那笔钱足以让父母安度晚年,却也掏空了苏肃所有积蓄。
他这么做,既是为报答养育之恩,也是想彻底了断关系。”可这次他出事,还是来找你要钱......娄晓娥叹息道。
大概觉得我会永远替他善后吧!苏肃冷笑。
娄晓娥看在眼里,心中酸楚。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问心无愧。”虽然苏肃表面平静,娄晓娥仍想安慰他。
父母无法选择,遇上不称职的,只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