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再来”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秦峰的心口上。
他不怕输,也不怕穷。
但他怕看到苏婉清为了安慰他,还要强撑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明明比谁都更在乎那家店,那不仅仅是生意,那是她苏婉清下半辈子的寄托,是她把棺材本都掏出来支持他的证明。
现在,她却说“没关系”。
这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眼眶里的酸涩给压了下去。他没接那句话,只是默默地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苹果,又摸出那把平时用来修电线的小折叠刀。
“刷、刷、刷……”
刀锋划过果皮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峰削得很认真。那一圈圈连绵不断的果皮,就像是他此刻纷乱却又必须理清的思绪。他低垂着眼帘,不敢看苏婉清的眼睛,生怕一看,自己那点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妈,吃个苹果。”
他把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了苏婉清的嘴边。
苏婉清看着他,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落叶:“我不饿……秦峰,你跟我说实话,店里的账上,是不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还有。”
秦峰撒谎了,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把苹果块又往前送了送,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张嘴。”
苏婉清拗不过他,只能张开嘴,机械地咀嚼着。甜脆的果肉在嘴里化开,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苦涩。
“你别骗我了。”
她咽下苹果,眼圈又红了,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手微微颤抖着,想要去抓秦峰的衣袖。
“我是管账的,我心里有数。房租还有三天到期,供应商的货款压了八千,再加上员工工资……咱们那个窟窿,少说也有三万块。虎子也没钱了,咱们……咱们真的没路了。”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把那辆面包车卖了吧?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好歹能把工人的工资结了,不能让人家背后戳咱们脊梁骨……”
“妈!”
秦峰猛地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刀刃磕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苏婉清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秦峰看着她那副甚至想要卖血来填窟窿的样子,心疼得简直要裂开。他伸出手,轻轻按住苏婉清颤抖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气,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你听我说,好好听我说。”
秦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
“钱的事,你不用管。车不能卖,那是咱们翻身的本钱。至于房租和货款,我已经有办法了。”
“你有办法?”苏婉清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你别是为了哄我开心……咱们在这江海市无亲无故的,谁肯借咱们这么多钱?”
“我没哄你。”
秦峰蹲下身子,视线与躺在床上的苏婉清平齐。他抓过她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用体温去温暖她。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次百味楼虽然来势汹汹,但他们太急了,急就会有破绽。”
其实他现在脑子里并没有一个百分之百的方案,但他必须这么说。
在这个家里,他是顶梁柱,是天。如果连他都露怯了,苏婉清这根绷紧的弦就要彻底断了。
“真的?”苏婉清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真的。”
秦峰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闪躲。
“这两天我已经联系到了一个新的供应商,价格比之前低两成。而且,我已经想到了对付百味楼那一套‘价格战’的法子。他们想用钱砸死我们,我就让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苏婉清的手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钱,也不是店。”
“而是你。”
秦峰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心疼地说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睡觉,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咱们才能去跟他们斗。你要是倒下了,就算我把百味楼干趴下,赢了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这番话,说得苏婉清心头一颤。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胡子拉碴,眼底发青,明明已经累到了极点,却还在拼命地给她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
那双握着她的手,粗糙,有力,温暖得让她想哭。
“秦峰……”
苏婉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反手握住秦峰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我不怕输,真的。就算是去摆地摊,去捡破烂,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都不怕。”
“但我怕你太累了……怕你为了这个家,把自己给熬干了……”
“我不累。”
秦峰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只要看着你和小灵好好的,我就浑身都是劲儿。这点困难算什么?当初在清水村,大火都烧不死咱们,几个开饭馆的还能把咱们逼死?”
他站起身,帮苏婉清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得不像个糙老爷们。
“睡吧,妈。我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
苏婉清吸了吸鼻子,乖顺地点了点头。也许是秦峰的承诺起了作用,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上来了,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
秦峰并没有坐下。
他走到窗边,将被风吹开的窗帘拉好。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苏婉清虽然闭着眼,但眉头依然紧紧锁着,手还下意识地抓着床单,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那一刻,秦峰心中的怒火和斗志,像是被浇了一桶油,轰然炸裂。
百味楼。
钱经理。
还有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资本。
你们把我的家人逼成这样,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这笔账,咱们得好好算算。
秦峰重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此时的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他看着熟睡中依然眉头紧锁的苏婉清,那张曾经风韵犹存的脸庞如今苍白如纸,眼角的皱纹仿佛在一夜之间深了许多。
那是为了这个家操劳留下的痕迹。
秦峰缓缓伸出手,隔着空气,虚虚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然后,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
用一种极低,却又极重,仿佛是向神明起誓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妈,你听着。”
“只要我秦峰还有一口气在。”
“我们的店,绝不会倒。”
“我们这个家,更不会倒!”
“谁要是敢动你们分毫,我就让他拿命来偿!”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寒光,那是被逼入绝境后,即将反扑的凶狠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