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阁,药香如海。
不同于静心苑的清幽,此处是王府真正的生机所在。殿宇宽敞,穹顶高阔,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清辉。殿内整齐排列着数十座巨大的紫铜药炉,炉火或文或武,蒸腾起氤氲的各色药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精粹与矿石灵息,混合成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命气息。
此刻,殿宇中央最为宽敞的区域已被清空。一座巨大的、通体由温润的乳白色暖玉雕琢而成的浴池赫然在目。池壁厚达尺余,内壁光滑如镜,池底铺设着层层叠叠、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千年温玉髓薄片。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翻滚着粘稠如蜜、呈现出一种奇异翡翠光泽的药液——“回春引”!药液表面不断升腾起浓郁的翠绿色蒸汽,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和温润的生机暖意。
池边,两架软榻并排安置。
祁瑾晏躺在左侧软榻上,上身赤裸,断臂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覆盖着厚厚的玉髓生肌膏,散发出清冽的寒气。三道冰魄针幽蓝的针尾在他心口周围微微颤动,与温玉髓散发的柔和暖意形成微妙的平衡。他双目紧闭,脸色依旧灰败,但胸膛在冰魄针和玉髓生肌膏的双重作用下,极其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如同被强行冻结在死亡边缘的标本。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由冰魄针寒气凝结的湛蓝冰晶,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
秦湘湘躺在右侧软榻上,同样只着素白的中衣。左手手腕那道狰狞的伤口被厚实的药布包裹,玉髓生肌膏的效力正在缓慢地弥合着创口。心口位置,那枚遍布裂痕、被暗红污秽侵蚀的幽蓝晶石(寒玉髓)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烙印之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蓝气罩笼罩其上,如同封印的冰棺,死死压制着内部蠢蠢欲动的邪异黑气。她双眸紧闭,空洞死寂,唯有心口在晶石和封印下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着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陈锋如同铁铸的雕像,矗立在浴池边缘。玄黑甲胄上的血迹未干,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硬。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盯着软榻上那两道气息微弱的身影。苏瑶脸色苍白如纸,肋骨的剧痛让她额角冷汗密布,但她依旧强撑着站在陈锋身侧,目光同样凝重。
老医官在几名医女的协助下,正将最后几味闪烁着奇异灵光的药材投入翻滚的“回春引”药液之中。药液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翠绿,升腾的蒸汽也愈发浓郁,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奇异力量。
“时辰到!”老医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移榻入池!药蒸引元!”
命令下达!
数名气息沉稳、动作轻柔如羽的侍卫上前。他们屏住呼吸,如同进行着世间最精密的仪式,小心翼翼地抬起两架软榻,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将祁瑾晏和秦湘湘……缓缓沉入那翻滚着翡翠色药液的巨大暖玉池中!
嗤——!
当祁瑾晏那覆盖着湛蓝冰晶的身躯接触滚烫药液的瞬间,大股浓郁的白色蒸汽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猛地升腾而起!冰晶在药液的高温下迅速融化、消散!他灰败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断臂处的包扎下,玉髓生肌膏在高温药力下迅速融化渗透,强大的生肌效力开始温和地刺激着伤口边缘的皮肉!
秦湘湘的身体沉入药液时,反应相对平静。但包裹着手腕的药布迅速被药液浸透,玉髓生肌膏的药力混合着“回春引”的磅礴生机,如同温润的暖流,开始滋养那缓慢弥合的伤口。最关键的,是她心口那枚幽蓝晶石!滚烫的药液包裹着晶石,那纯净的幽蓝寒气与“回春引”的温和生机、千年温玉髓的暖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交融!晶石表面的裂痕似乎被药力浸润,光芒不再那么紊乱,内部那蠕动的暗红污秽也被暂时压制下去!笼罩烙印的冰蓝气罩在药蒸汽的滋养下,似乎也变得更加稳固。
很快,两人身体被完全浸没在粘稠的翡翠色药液之中,只余头颅枕在特制的玉枕上,露在翻腾的翠绿蒸汽之外。
“回春引”的磅礴药力,混合着千年温玉髓的温润生机,如同无数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开始透过皮肤、毛孔,霸道而温和地……涌入两人枯竭脆弱的经脉之中!
祁瑾晏体内:
冰冷的煞气在药力暖流的冲击下,如同坚冰遭遇春日暖阳,开始极其缓慢地……消融!冰魄针的寒气被药力中和、引导,不再仅仅是压制,而是化作一股温和的凉意,随着药力暖流一同疏导着那盘踞心脉的混乱煞气,将其一丝丝剥离、化开!断臂处伤口在药力和玉髓生肌膏的双重作用下,翻卷的皮肉边缘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新生之意!他灰败的脸色,在药蒸汽的熏蒸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有了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暖意?胸膛的起伏,也似乎……稍微明显了那么一丝?
秦湘湘体内:
那被幽蓝晶石和冰寒气罩双重封印的邪异黑气,在温和而磅礴的“回春引”药力持续不断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温水中的墨块,开始极其极其缓慢地……被稀释、淡化!药力暖流涌入枯竭的心脉,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极其微弱地……滋养着那脆弱的生机!手腕处的伤口,在药力和玉髓生肌膏的持续作用下,弥合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空洞死寂的识海,在药蒸汽那安神定魄的效力浸润下,似乎也……不再是一片彻底的虚无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波动?
时间在氤氲的药雾中缓慢流淌。殿内只剩下药液翻滚的“咕嘟”声和蒸汽升腾的细微声响。
陈锋和苏瑶的目光死死锁在池中露出的两张脸上,紧张得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一个时辰过去。
祁瑾晏灰败的脸上,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清晰了一分?胸膛的起伏……更加平稳有力了一丝?
秦湘湘空洞的眼中,那层死寂的薄雾似乎……淡去了一分?心口烙印处逸散的黑气……微弱到了几乎看不见的程度?
老医官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他看向陈锋,极其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关键时刻……到了!
陈锋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决绝。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布满老茧、曾握刀杀敌、也曾小心翼翼扶起王妃的手掌,此刻微微颤抖着。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造型极其小巧、通体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玉刀!刀身薄如蝉翼,锋锐无匹。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暖玉池边,在秦湘湘所在的池沿停住。目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在翠绿蒸汽熏蒸下微微透出一丝红晕的心口位置。
“王妃……得罪了!”陈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虔诚。
他手中的玉刀,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刀尖极其精准、极其轻柔地……点在了秦湘湘心口上方寸许,那微微起伏的、被幽蓝晶石覆盖的烙印边缘!
没有用力刺入,仅仅是刀尖轻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刀尖点中的皮肤位置,极其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颗米粒大小、却呈现出一种奇异淡金光泽的……血珠!
那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翠绿的蒸汽中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一种纯净、坚韧、蕴含着磅礴生命精粹和一丝微弱意志的气息!正是秦湘湘被冰魄续脉丹重塑、又被“回春引”药蒸温养的……心头精血!
血珠出现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清晰无比的灵魂悸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从秦湘湘体内荡漾开来!她那空洞死寂的眼眸骤然瞪大!身体在药液中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微弱呜咽!心口那枚幽蓝晶石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表面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陈锋强忍着心头的剧痛与不忍,动作快如闪电!他左手早已准备好一只温润的玉碗,碗中盛着半碗纯净的“回春引”原液。玉刀的刀尖极其轻柔地一引,那滴带着奇异淡金光泽的心头精血,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精准无比地……滴落入玉碗中的药液里!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那滴淡金色的精血落入翠绿色的药液瞬间,并未立刻融合,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药液中剧烈地旋转、搏动起来!散发出更加耀眼、更加纯净的生命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同源牵引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从玉碗中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暖玉池!
下一刻!
陈锋毫不犹豫,将玉碗中那融合了秦湘湘心头精血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均匀地……倾倒入祁瑾晏头部周围的药液之中!
药液融入翻滚的“回春引”!
奇迹……或者说,是血契与药力共同作用的必然,瞬间发生!
祁瑾晏的身体在药液中猛地一震!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块!他灰败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极致的痛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
那滴融入药液的淡金精血,在磅礴药力的裹挟下,如同精准的坐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药液,被一股源自祁瑾晏灵魂深处、被血契烙印强行牵引的……同源吸力,疯狂地……攫取、吸收!
精血入体的瞬间!
轰——!!!
祁瑾晏体内,如同被投入了点燃的火种!
那被药力暖流和冰魄寒气艰难疏导、盘踞心脉的混乱煞气,如同遭遇了克星,在那淡金精血蕴含的纯净生命力和同源意志的冲击下,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被狂暴的药力暖流彻底冲散、湮灭!
枯竭的心脉,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甘霖,贪婪地吸收着那滴精血带来的磅礴生机与坚韧意志!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坚韧的……新生力量,如同破土的春芽,极其艰难地……从他心脉最深处……挣扎着……萌发出来!
他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死气!虽然依旧苍白透明,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灰败!胸膛的起伏变得……清晰而有力!断臂处伤口在药力和新生力量的滋养下,翻卷的皮肉边缘开始……更加活跃地蠕动、弥合!
而池中另一侧,随着那滴心头精血的离体,秦湘湘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走了巨大的力量,重重地瘫软在药液之中。她空洞的眼中那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神采瞬间黯淡下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透明。心口那枚幽蓝晶石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封印的冰蓝气罩微微波动。手腕处刚刚加速弥合的伤口,似乎也停滞了下来。
取血引元,如同剜肉补疮!
祁瑾晏枯竭的生机被强行点燃,代价是秦湘湘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机……再次滑向深渊!
暖玉池中。
一人气息由微弱死寂转向艰难复苏,如同寒冰初融,春芽破土。
一人气息由勉强维系转向急速滑落,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同息共命,血引归元。
这一线强行撕开的生机,此刻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两人之间……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