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剧痛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秦湘湘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眩晕的钝响。属于原主那懦弱绝望的碎片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锋利的棱角,还在她新生的意识里横冲直撞。
秦家嫡女……不受宠……冲喜……摄政王祁瑾晏……撞柱……
这些词语冰冷地滚过脑海,勾勒出一个苍白、瑟缩、最终被绝望压垮的少女形象。而她,“夜鸮”秦湘湘,刚刚挣脱噬心蛊的死亡阴影,却一头撞进了这具充满屈辱和死亡气息的躯壳里。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冰冷与嘲弄的气息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竟成了冲喜的新娘?这命运,真是讽刺得令人发笑。
就在这时,紧闭的破旧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昏暗的陋室,激得秦湘湘下意识眯起了眼。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穿着暗褐色绸缎褙子、梳着一丝不苟圆髻的中年妇人。她面容刻板,颧骨高耸,嘴唇紧抿成一条向下撇的直线,一双眼睛锐利得像刀子,毫不掩饰地扫过床上狼狈的秦湘湘,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是原主记忆里的秦家大管事娘子,赵嬷嬷。秦夫人王氏最忠实的爪牙。
“哟,大小姐醒了?”赵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瓷片,“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别在这儿装死!花轿都到二门外头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面无表情,眼神麻木,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力气不小的。
“冲喜?”秦湘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刚经历死亡挣扎后的虚弱,但那虚弱之下,却透着一股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她缓缓撑起身体,额角伤口被牵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让她眼前发黑,但她硬是咬着牙,没让自己再倒下去。
赵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大小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撞了柱子把脑子也撞糊涂了不成?圣旨赐婚,给摄政王冲喜,这是天大的恩典!由得你说不嫁就不嫁?老爷和夫人为了秦家满门的性命前程,可容不得你再任性!”
她一步踏进门槛,刺鼻的廉价脂粉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摄政王祁瑾晏是什么人?那是咱们大景朝顶了天的贵人!虽说如今……咳咳,”她话锋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中了点毒,身子骨不大爽利,可那也是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能给他冲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福气?秦湘湘心底冷笑。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被家族当作弃子、推出去挡灾的嫡女,这算哪门子的福气?原主的绝望和撞柱的决绝,清晰地烙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
“我要见父亲。”秦湘湘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理清这团乱麻,更需要弄清楚这具身体的状况和眼下的处境。额角的伤,还有心脏深处那隐隐蛰伏的、属于噬心蛊的阴冷感,都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见老爷?”赵嬷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和鄙夷,“老爷和夫人忙着打点王府来的贵客,哪有功夫见你?大小姐,我劝你识相点!别以为撞了柱子就能躲过去!圣旨如山,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她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两个婆子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大小姐梳妆!误了吉时,你们谁担待得起?!”
两个粗壮婆子应了一声,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她们显然得了死命令,动作粗鲁蛮横,没有丝毫顾忌。一人猛地按住秦湘湘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刚撑起的身体重新按回床上。另一人则直接去抓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苍白的皮肉里。
“滚开!”秦湘湘瞳孔骤然收缩!属于“夜鸮”的本能在灵魂深处咆哮!即使身体虚弱不堪,即使噬心蛊的余毒和额头的重伤让她力量十不存一,刻入骨髓的战斗反应和杀意瞬间被激发!
就在那婆子的手即将抓住她手腕的刹那,秦湘湘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缩!并非硬抗,而是卸力、旋身!动作迅捷得如同受伤的猎豹!同时,她那只未被按住的手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戳向抓她肩膀那婆子腋下的一个穴位!
“哎哟!”那婆子只觉得腋下一阵酸麻剧痛,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力气,按着秦湘湘的手不由得一松。
另一名婆子抓了个空,惊愕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秦湘湘屈起的膝盖已经狠狠顶在她的小腹上!力道不算多重,但在人体脆弱的部位,足以让她痛得弯下腰,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竟被一个重伤虚弱的少女瞬间摆脱!
赵嬷嬷看得目瞪口呆,脸上刻薄的表情僵住了,眼中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还是那个懦弱无能、任人搓圆捏扁的秦湘湘?!
秦湘湘趁机挣脱,踉跄着退后两步,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空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力气,额角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崩裂,温热的血又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流到下颌的血迹,那双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戾气,直直地刺向赵嬷嬷。
“我说了,”她的声音因脱力而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我要见父亲。”
赵嬷嬷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寒,后背竟渗出一层冷汗。那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闺阁少女能有的!倒像是……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悸,色厉内荏地尖叫道:“反了!反了天了!秦湘湘,你竟敢动手?!来人!给我把她……”
“够了!”一个威严却隐含疲惫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打断了赵嬷嬷的叫嚣。
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深青色锦缎常服、面容儒雅却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秦家当家人,秦湘湘名义上的父亲,秦正源。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绛紫色百褶裙、保养得宜、眉眼间却透着精明算计的妇人,正是秦夫人王氏。两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丝……恐惧。
秦正源的目光扫过屋内狼藉的景象,看到秦湘湘脸上刺目的血迹和那双冰冷得不像活人的眼睛时,眉头皱得更深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王氏则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嫌恶地瞥了一眼秦湘湘额角的血污和身上简陋的粗布衣裳,尖声道:“湘姐儿!你这是做什么?闹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摄政王府的花轿就在外面等着!你是想让我们整个秦家给你陪葬吗?!”
秦湘湘的目光掠过王氏,直接落在秦正源脸上。她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眸子看着他,嘶哑地问:“父亲,这冲喜,非嫁不可?”
秦正源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窒。女儿的眼神,陌生得让他心惊。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依赖,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种让他感到不安的审视。他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圣旨已下,绝无更改。湘儿,为父知道你委屈。可这是圣命!是关乎我秦氏一族几百口人性命前程的大事!摄政王虽……虽抱恙在身,但身份尊贵无匹。你嫁过去,便是王府正妃,享尽尊荣。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恩典?”秦湘湘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享尽尊荣?一个冲喜的王妃,一个嫁给将死之人的摆设?这恩典,真是讽刺。
秦正源被她嘴角的讥讽刺得有些狼狈,心头火起,语气也强硬起来:“不管你怎么想,花轿必须上!赵嬷嬷!还不动手?!误了吉时,唯你是问!”
赵嬷嬷得了主子的命令,胆气又壮了,眼中凶光一闪,对那两个缓过劲来的婆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捆也要把大小姐捆上花轿!”
两个婆子忍着身上的疼痛,再次狞笑着扑了上来!这一次,她们不再留手,铁钳般的手直接抓向秦湘湘的手臂和肩膀,意图将她彻底制服。
秦湘湘眼中戾气一闪!她猛地抬手,看似要格挡,手指间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那是她刚才擦血时,从袖口破旧的内衬里摸到的唯一“武器”!
针尖对准了当先一个婆子脖颈侧面一个致命的穴位!只要刺入半分……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眩晕伴随着心脏深处一阵诡异的悸动猛地袭来!噬心蛊的余毒!还有这具身体失血过多的极限!
眼前猛地一黑,手臂的力量瞬间被抽空。
“呃……”她闷哼一声,手中的绣花针无力地滑落在地,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那婆子根本没察觉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觉得秦湘湘是彻底脱力了,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开……”秦湘湘挣扎,但虚弱和剧痛让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另一个婆子也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暴地将她从墙边拖开。
赵嬷嬷立刻指挥着:“快!给她换上嫁衣!盖头盖上!手脚麻利点!”
一件大红色的、绣着粗糙鸳鸯图案的嫁衣被胡乱地套在了秦湘湘的身上。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廉价丝绸的僵硬气味。沉重的凤冠压在她受伤的额角,带来一阵阵加剧的钝痛和眩晕。粗糙的金线磨蹭着伤口边缘,火辣辣地疼。
盖头落下,遮住了她冰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也遮住了外面的一切。
她被两个婆子半架半拖地弄出了那间破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陋室。外面嘈杂的人声、刺耳的唢呐声瞬间涌来,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
“新娘子出来喽!”
“快快快!扶上轿!别误了时辰!”
“唉,可惜了,听说王爷他……”
“嘘!噤声!不要命了!”
纷乱的议论和脚步声在耳边嗡嗡作响。秦湘湘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塞进了一顶同样是大红色的花轿里。轿帘放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外面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新木料和劣质油漆的味道,混合着她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花轿被稳稳地抬起。
“起——轿——!”
一声尖利的吆喝穿透喧闹。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更加喧嚣的唢呐锣鼓声。
轿子晃动起来,开始前行。
秦湘湘背靠着冰冷的轿壁,盖头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额角的血还在慢慢地渗出,染红了盖头边缘粗糙的布料。心脏深处,噬心蛊那阴冷的蛰伏感,如同一条毒蛇盘踞着,与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屈辱感交织在一起。
她缓缓抬起手,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额角湿粘的伤口,沾满了温热的血液。她没有擦,只是将那沾着血的手指,缓缓地、用力地攥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楚,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摄政王府……祁瑾晏……冲喜……
盖头之下,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眼底深处,再无半分属于原主的怯懦与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燃烧着幽冷的、属于“夜鸮”的复仇烈焰。
花轿在喧嚣中前行,载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驶向那深不可测、吉凶难料的摄政王府。
红妆如血,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