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殿宇内,翻腾的翡翠药浪渐渐平息,只留下池壁淋漓的水迹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生机与……死寂交织的气息。狂舞的翠绿蒸汽缓缓沉降,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震荡余波,仍在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嗡鸣。
池中,惊心动魄的碰撞之后,是令人窒息的僵持。
祁瑾晏紧抱着秦湘湘冰冷僵硬的身体,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对抗整个深渊。他宽阔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单薄的脊背,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死死扣着她的左手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惨白,仿佛要将自己的骨骼与她融为一体。
方才那源自血契本能的、不顾一切的生命力输送,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抽空了他刚刚复苏、本就脆弱不堪的根基。他英俊的面容褪去了初醒时的懵懂纯净,此刻只剩下一种透支后的极度疲惫与苍白。深邃的眼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里面翻涌着尚未散尽的痛苦余波、巨大的恐慌,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茫然与……执拗。
他不懂。 不懂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何而来。 不懂这灭顶的恐慌因何而起。 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冰冷陌生的女子,甚至不惜将刚刚点燃的生命之火强行分给她。 他只知道,不能放手。一旦放手,那将他灵魂都拖入冰窟的无边绝望和空洞,会立刻将他吞噬殆尽!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比任何蛊毒反噬都要来得直接、猛烈!
而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的秦湘湘,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得如同玉雕。方才那剧烈的弹起和喷血之后,她似乎耗尽了所有残存的气力,再次沉入了更深的死寂。露在药液外的脖颈和侧脸苍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在这片生机盎然的翡翠之中。
然而,她的眼睛……
那双曾空洞死寂、被惊悸混乱风暴占据的眼眸,此刻并未完全闭合。
长长的眼睫如同被霜雪冻结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一种挣扎求生的顽强。
眼睫之下,那混乱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些许。瞳孔深处,那一点挣扎亮起的微弱萤火,并未熄灭!它如同在无尽寒夜中摇曳的一点星芒,虽微弱得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却异常地……清晰!
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本能惊悸,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
她能“感觉”到! 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那具温热血肉之躯传递过来的、微弱却源源不断的暖流。这股暖流霸道地涌入她冰封撕裂的经脉,如同滚烫的岩浆强行开辟着冻土,所过之处,那疯狂肆虐、试图彻底湮灭她生机的邪力黑气,发出无声的尖啸,被暂时逼退、禁锢在角落,如同被激怒却暂时被锁住的毒蛇。 感觉到那只死死扣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力量,甚至带来骨骼被挤压的细微痛楚。但这痛楚,却像一根锚,将她飘摇欲散的意识碎片,从无边的冰冷死寂中……强行拽回了一丝! 让她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还存在着? 更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拉扯。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她的心魂与背后那个陌生的、散发着巨大痛苦与恐慌气息的存在,紧紧捆绑在一起。 他的痛苦,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她的感知;他的恐慌,如同汹涌的暗流要将她拖入深渊;而他那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献祭般的生命力输送,又带来一种奇异的、如同溺水者攀住浮木的……依靠感?
这感知混乱、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排斥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牵引。
“冷……”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秦湘湘干裂苍白的唇缝间……挤了出来。 不再是痛苦的呻吟,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呓语,带着灵魂深处最本能的诉求。
这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冷”,却如同惊雷般在祁瑾晏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他半阖的眼眸猛地睁开!里面翻涌的痛苦和茫然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迫切所取代! 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听到了岸上的呼唤!
他不懂她为什么冷,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疯狂呐喊:不能让她冷!必须……温暖她!
一种近乎笨拙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那透支得几乎抬不起的手臂,却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更加用力地将怀中冰冷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揉! 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他微微低下头,线条冷硬的下颌无意识地蹭过秦湘湘冰凉汗湿的鬓角,笨拙地试图寻找一个能更紧密贴合、传递更多温暖的姿势。
同时,他体内那早已枯竭、摇摇欲坠的力量核心,在接收到这声“冷”的刺激后,竟如同被强行点燃的余烬,再次微弱地跳动起来!更加不顾后果地、强行压榨着刚刚被玉髓生机修复的些许本源,化作一股比之前更加灼热的暖流,顺着两人紧贴的肌肤和相连的血脉……更加汹涌地……灌入秦湘湘的体内!
“呃……”秦湘湘的身体在他更加紧密的拥抱和更猛烈暖流的冲击下,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那点在她瞳孔深处顽强闪烁的微弱萤火,在这极致的“温暖”与“禁锢”的双重冲击下,猛地……明亮了一丝!
不再是纯粹的感知碎片! 那光芒中,似乎……挣扎着浮现出一缕极其模糊、如同隔了万重水雾的……影像碎片?
那似乎是一个男人……一个眼神冰冷、气息强大、带着睥睨天下威势的男人……一个……让她灵魂深处本能地涌起巨大恐惧、恨意、却又……夹杂着某种深入骨髓的复杂悸动的男人……轮廓……
这模糊的影像碎片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更汹涌的痛苦浪潮淹没。但那一点意识微光,却因为这瞬间的“辨认”刺激,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挣扎!
她的手指,那只被祁瑾晏死死扣住、浸泡在药液中的左手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祁瑾晏紧箍着她手腕的、冰冷的手背肌肤。
如同冰凌触碰寒铁。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灵魂涟漪,带着挣扎的痛苦、冰冷的排斥、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混乱意识,顺着这指尖的触碰,再次反馈回祁瑾晏的灵魂深处!
祁瑾晏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眼中翻涌的迫切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排斥的恐慌所取代!
她……在抗拒他?为什么? 他明明……是在救她啊! 这种被抗拒的感觉,比承受她的痛苦更让他……恐慌和茫然!
池边,死寂被打破。
“王妃……王爷……”苏瑶捂着剧痛的胸口,泪水无声地滑落,声音哽咽破碎。眼前的景象让她心碎欲裂,却又带着一丝绝境中的微光。
陈锋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苏瑶,虎目死死盯着池中紧紧相拥、在生死边缘彼此拉扯的两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撼、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血契的力量,竟如此霸道而诡异! 超越了生死,超越了记忆!
老医官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秦湘湘瞳孔深处那一点挣扎的微光,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看到了!那不再是纯粹的生机反应,那是……意识的挣扎! 是离魂之躯在血契共鸣与强行生命力灌注双重冲击下,被硬生生从死亡深渊边缘……拽回的一缕残魂微光!
“成了……引血归元,血契共鸣……强行唤醒了王妃一丝挣扎的意志……虽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总算是在那邪印彻底吞噬一切之前,撕开了一道口子!”老医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王爷……王妃……撑住啊!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抓住那缕光……抓住它!”
他猛地转向陈锋和苏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嘶声下令:“快!千年温玉髓!取最大的那块!放在王妃心口上方!用玉髓本源之力,护住她心脉那点残存的意识之火!快!!!”
陈锋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电,扑向殿内供桌上那块散发着最为柔和温润光晕的、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千年温玉髓!
最后的生机争夺,在那片翻腾的翡翠药液中,在那冰冷与温热交缠的怀抱里,在那一点于无边黑暗中挣扎摇曳的残魂微光中……进入了最凶险、也最关键的……僵持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