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站在黑暗里，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她的手还保持着抬高的姿势，指尖空落落的。枪已经不在了，掉进哪一片虚空中她也不知道。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皮肤正一点点变淡，指节边缘开始透明。
这不是受伤的感觉，也不是死亡。她知道这是什么——魂体脱离肉身的征兆。这一世的任务结束了，她的灵魂要回到轮回通道。
她没有动。脚下的地面不存在，周围也没有风。但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拉她，从胸口往上看，像是有一根线连着头顶的虚空。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自己腕上。
红绳还在。
颜色比之前深，缠得更紧，贴着皮肉微微发烫。她记得这根绳子是从天书封皮拆下来的，也记得军师给她的那根打了死扣。现在那些都成了过去的事。她不再属于这个身体，也不再是那个将军。
天书浮起来，停在她胸前。纸页自动翻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页接一页往后走，最后停在一张空白纸上。字迹慢慢浮现：任务完成，情感救赎达成。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天书的封面。书页抖了一下，光暗了一瞬。她的意识终于完全抽离，不再依附于任何记忆或身份。她是秦无月，也是千百个名字的集合体。
就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人影。
司命站在半空中，穿着墨色长袍，脸模糊不清。他手里拿着一根红绳，颜色很深，像是浸过血水后晒干的颜色。他轻轻晃了下手里的绳子，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秦无月。”他说，“你的情劫，还未完。”
她没说话，也没后退。
司命把红绳一抖。绳子上突然映出画面，一个个快速闪过。她看到自己在不同世界里行走，有时穿铠甲，有时披宫装，有时坐在高楼办公室里。每一次，身边都有一个人影出现。
那是军师。
他在雪地里递给她药，在牢房外守了一夜，在拍卖会上替她挡住闪光灯。每一世，他都在等她醒来，等她认出他。
“你渡人百次。”司命说，“却从未真正渡己。”
秦无月看着那些画面，眼神没变。她知道这些不是幻象，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录。但她也清楚，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人为什么总会出现。
司命收起红绳，声音低了些：“你以为斩断一段因果，就能逃出命局？”
她终于开口：“我不是来逃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完成任务。”她说，“每一个我都完成了。规则上写的是‘情感救赎’，不是‘必须相爱’。”
司命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过缝隙。
“可你心里清楚。”他说，“你早就不是单纯的执行者了。你在怕什么？怕再信一次？怕再痛一次？”
她没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低鸣，像是门开的声音。轮回之门就在前方，一道微弱的光竖立在虚空中，像刀切开黑布。只要走进去，这一段就彻底结束。
但她还没走。
因为另一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军师从光门外走来，脚步很慢。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雾气凝成的人形。他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拿剑，只是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袖口磨了边。
他走到门边停下，看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却像隔着无数个轮回。
“来世。”他说，“我等你。”
这句话她说过，他也说过。每一次都是他在说，她听着。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
她看着他，唇角动了一下。
“来世？”她说，“我秦无月，从不等人。”
她转身，面向轮回之门。
但脚步没立刻迈出去。
她站在原地，低声说：“这一世，我陪你走到了最后。”
话音落下时，腕上的红绳猛地一跳，像是回应什么。她没低头看，也知道它在发光。
军师没动。
他站在那里，身影比刚才更淡了一些。他知道规则，双魂不能同入轮回门。他若进去，会被系统判定为干扰程序运行，直接抹除。
所以他只能留在外面。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第一世你死的时候，我没有赶上。”
她回头看他。
“你在火堆里化成灰，我只捡到一根头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不管多少次，我都要在你闭眼前赶到。”
她没说话。
“我不求你记起我。”他说，“我只求你能活着。”
她看着他，眼神有一点松动。但很快又冷下来。
“你总是这样。”她说，“擅自决定我的生死，擅自替我承担后果。你说你要陪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让你陪？”
他不答。
“我不想欠人。”她说，“尤其是你。”
她抬脚，一步跨进轮回之门。
光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身后，司命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也更意味深长。
“那便……开始新的任务吧。”
门内的空间是一片白。她站在中央，脚下没有实感。耳边有声音，很多声音，像是无数个她在说话。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喊疼。这些都是前世残留的记忆，在灵魂归位时自动回放。普通人会迷失，以为自己就是那些声音的主人。
她闭眼，把这些声音压下去。
她想起养父临终前说的话：“命可算，心难测。”
她也想起军师说的：“哪怕魂飞魄散，我也不能让你死。”
她睁开眼。
面前出现新的页面。天书翻到了下一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还有几个字：病弱贵妃，三年寿限。
她伸手要去碰那页纸。
手腕突然剧痛。
红绳在烧，不是真的火，是某种力量在灼烧她的魂体。她咬牙撑住，手指还是按了上去。
页面亮起。
一股吸力传来，把她往前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进入，就会立刻附身。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轮回门外，军师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缕雾气，缠在门框边缘。他没再说一句话。
她收回视线。
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开始下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坠。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风声。
她的手还伸着，指向那页纸。
衣服变了，妆容变了，呼吸变得困难。她感觉到胸口闷，喉咙痒，想咳嗽又咳不出来。
她睁不开眼。
但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太监宣旨的声音，宫女走路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她说有人陷害她，说她下毒害人。
秦无月在黑暗中握紧了拳。
这一世，她不会再被人推着走。
她要自己选怎么活。
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碰到脸颊。
那里有一滴泪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