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睁开眼时,帐顶的布纹在视线里晃了三下才清晰起来。她的手先动了,指尖碰到胸口纱布边缘,那里有一圈发紧的痛感,像铁箍勒着肋骨。呼吸重了些,但能撑住。
军师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只空药碗。他抬头看她睁眼,没说话,只是把碗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帘子被掀开。参将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封信,信纸焦了边,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他的脸绷得很紧,声音压得低:“将军,副将在密道尽头自尽,临死前留下这封信……我们不敢动,等您定夺。”
秦无月没立刻接。她看着那封信,手指慢慢收拢。
军师起身,扶她坐起来。动作很轻,手搭在她背后,稳住她摇晃的身体。她没推开。
参将把信递到她手里。
信封上没有字,只有北境副将的指印,沾着干涸的血。她拆开,展开。
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得很急。第一行就写着:
“臣奉密旨,构陷秦无月通敌,若成,封万户侯;若败,自裁以掩朕迹。”
她继续往下看。
“帝王亲授诏书,命我伪造边关战报,勾结敌国细作,栽赃将军私通外敌。三年前北境大捷后,陛下惧将军功高震主,恐其日后难制,故起此念……”
纸页抖了一下。
后面写了具体操作:如何篡改军令、如何散布流言、如何逼迫证人作伪供。每一个环节都指向宫中,每一笔落款都带着恐惧。
最后一行是:“臣罪当死,然不敢辱没北境将士之名。此书留于密道石缝,望有朝一日,真相可白于天下。”
秦无月看完,没出声。她把信折好,放在腿上,低头盯着它。
参将站在原地,额头冒汗。他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直接指控帝王谋害忠臣,这是抄九族的大逆之罪。
帐内安静了几息。
军师忽然冷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刀刮过石头。
他说:“帝王的手,伸得真长。”
秦无月抬眼看过去。他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早就知道的疲惫。仿佛这一幕,他已经见过太多次。
她没回应这句话。
她慢慢掀开被子,脚踩在地上。腿有点软,但她站住了。军师想扶,她摆手拒绝。
一步,两步,走到帐中的火盆前。
炭火还没灭,红光一闪一闪。
她把信扔进去。
火苗猛地窜高,舔上纸角。墨字在热浪中扭曲,一行行消失。焦黑的碎片卷起来,飞进半空,又落下。
参将瞪大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秦无月站着,看火把最后一角烧尽。灰落在炭上,轻轻散开。
她转身,走回床边坐下,声音很平:“烧了吧,有些真相,不需要留下。”
参将喉咙动了动:“可……将军的冤屈……”
“我的冤屈?”她打断,“我不是为了洗清自己才活下来的。”
参将闭嘴。
她看着他,语气没变:“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伤员优先医治,阵亡者名单三日内上报。西岭方向加派斥候,发现异常立即回报。”
“是。”参将抱拳,退出帐外。
帘子落下,帐里只剩两人。
军师站在火盆旁,盯着那一堆余烬。
“你不打算用它?”他问。
“用它做什么?”她反问,“逼宫?造反?还是让百姓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怕功臣的懦夫?”
他沉默。
她靠在床头,闭了下眼:“这种东西一旦公开,北境必乱。敌国趁机入侵,百姓遭殃。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清白,毁掉这片土地。”
他走近一步:“可你值得一个交代。”
“我已经得到了。”她说,“我知道是谁下的令,也知道为什么。这就够了。”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睁开眼,直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软?”
“不。”他说,“我是觉得你太清醒。”
她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帐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主营门口停下。接着是士兵的通报声,听不清内容。
军师转身走向帐门。
“别出去。”她突然说。
他停步。
“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他回头:“什么事?”
她没回答。她从怀里取出天书,摊在膝上。
天书封面泛起微光,一道红线缓缓浮现,从她心口位置延伸出去,穿过帐壁,指向北方。
那是皇宫的方向。
军师眼神一沉。
她低声说:“遗书是真的,但不是全部。”
“什么意思?”
“副将写信时,魂魄已散了一半。他漏了一个人。”
“谁?”
她盯着天书上的线:“那个替帝王传话的人——影殿统领。真正执行密令的是他,伪造证据的是他,逼死证人的也是他。副将不敢写他的名字,因为他的耳目遍布军营。”
军师皱眉:“你现在查这个,风险太大。”
“我知道。”她说,“但我不能让一把刀一直悬在我背后。”
“你现在重伤未愈,连站都站不稳。”
“正因为我倒下了,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她抬头看他,“你以为我烧信是放弃?不是。我是要把刀藏得更深。”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床边,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匕,放在她手边。
“需要的时候,叫我。”
她点头。
帐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地上一条窄窄的光带。灰尘在光里浮动。
她低头看天书,红线还在闪。
突然,线尾跳了一下。
像是被人切断了。
她瞳孔一缩。
军师也察觉了异样:“怎么了?”
她没答。她迅速翻动天书页面,命格追踪失效,所有与影殿相关的线索瞬间消失。
“有人在屏蔽信息。”她声音冷下来,“手法很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宫里的人?”
“比那更麻烦。”她合上天书,“是懂命理的人在干预。”
军师脸色变了:“司命不会让你查到这里。”
“那就说明……”她缓缓说,“有人比我更早动了手。”
帐外传来新的脚步声,比刚才更轻,节奏稳定。是巡逻兵换岗。
她把天书塞回怀里,靠在床头闭眼,像累了。
军师站着没动。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知道,这场局,才刚开始。
她忽然睁眼,看向帐门。
“明天早上,让工兵队去西岭清理战场残骸。”她说,“特别是那些烧过的马车,把轮轴都拆回来。”
“做什么?”
“找东西。”她淡淡说,“一把钥匙,应该藏在其中一辆车的夹层里。”
他没再问。
他知道她从不说没用的话。
阳光移到她的鞋尖,照亮了半只沾着泥的战靴。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床沿。
像在数,还剩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