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营帐里的油灯已经熄了。
秦无月还站在沙盘前,手按在玉佩上,眼睛盯着北方那条通往京城的驿道。
她的枪靠在桌边,枪尖朝北,没动过。
帐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穿紫袍的太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绸布。
他脸上没有表情,脚步却停得极稳,像是早算好了距离。
秦无月没有转身。
她知道是谁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声音尖细,拖得极长,“北境将军秦无月,功高震主,形迹可疑,今召其即刻回京,面圣述职。若有迟疑,以抗旨论处。”
帐内一片死寂。
几个亲卫站在角落,手已按在刀柄上,但没人敢动。
他们看着秦无月的背影,等她开口。
她终于转过身。
眼神冷得像铁。
“述职?”她往前走了一步,“还是问斩?”
太监脸色不变,“将军多心了。陛下仁厚,岂会轻易动刀?”
秦无月冷笑一声,抬手就将那道密诏从他手中抽走。
她只看了一眼,手指一用力,直接撕成两半。
纸片飘落在地。
“回去告诉帝王。”她说,“我要他亲来。”
太监瞳孔一缩,“你敢撕诏?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你现在就去告发我。”秦无月盯着他,“看他敢不敢动我九族。”
太监咬牙,“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弃女,靠军功爬到今天的位置。没有皇恩,你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皇恩。”秦无月声音很轻,“但我有命火,有天书,有十万将士的信任。”
她弯腰捡起长枪,枪尖抵地,发出一声闷响。
“我守得住西岭,也护得了百姓。可帝王怕我,所以要杀我。这道诏书,不是召我回去述职,是催命符。”
太监后退半步,“你……你想造反?”
“我不反他。”秦无月抬起眼,“我只是不听他的命令。”
帐外风声骤起,吹得帘子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来。
脚步慢,肩上有血渗出,染红了半边衣裳。
是军师。
他没看秦无月,径直走到案前,从怀中取出半块青玉佩,往桌上一放。
玉佩刻着“顾氏”二字,边缘符文泛着微光。
“以此物为信。”他说,“我顾氏三百族人,愿为秦将军九族作保。”
太监猛地抬头,“顾氏?你竟还活着?”
军师冷笑,“你们以为三年前那场大火,真能烧尽顾家血脉?”
“你早就该死在北境叛乱里!”
“可我没死。”军师一步步逼近,“我还记得是谁下令屠我全族,也知道是谁在暗中操控副将诬陷秦无月。”
太监脸色发白,“你……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军师声音低沉,“我只要这块玉佩出现在这里,你就知道,顾家回来了。”
他转向秦无月,“你说过,人心才是局。现在,我帮你把这局撑起来。”
秦无月看着他,没说话。
但她握枪的手松了一瞬。
太监站在原地,额头冒汗。
他知道这块玉佩意味着什么。
顾氏曾是朝廷四大世家之一,掌握兵权、监察、律法三司。
当年被灭门,是因为功高震主。
如今这块玉佩重现,等于宣告——旧势力未亡。
“你……你们这是结党谋逆!”太监声音发抖。
“谋逆?”秦无月提起枪,枪尖指向他,“我奉命守边,击退敌军,救下百姓。你带着一道假仁假义的诏书,要我回去送死。谁在谋逆?是你,还是帝王?”
她上前一步,“回去告诉他,我不回京。”
又一步,“我要他亲自来北境。”
再一步,枪尖几乎碰到太监鼻尖,“当着十万将士的面,说出那道密诏是谁写的,为什么要杀我。”
太监踉跄后退,撞到桌角。
他低头看着满地碎纸,忽然笑了,“好,很好。你们等着。等陛下大军压境,我看你们怎么活!”
“你可以带话。”秦无月收回枪,“但别指望我能跪着听宣。”
太监抓起残破的诏书,转身就走。
帘子被他狠狠掀开,又重重落下。
帐内恢复安静。
军师靠着桌子坐下,喘了口气。
肩上的伤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你何必拿顾氏血脉赌这一局?”秦无月问他。
“因为我不能再看你一个人扛。”他说,“从前世到今生,你一直在逃。逃命运,逃情劫,逃那些不属于你的罪。”
“我不是为了你才改红线。”秦无月低声说。
“我知道。”他抬头看她,“你是为了救我。可结果是我活了下来,你却被雷劫劈死。”
秦无月闭了闭眼。
“这一世我不想再躲了。”她说,“我要他亲口承认,是他怕我,不是我犯了错。”
军师点头,“那你就要准备好,他不会一个人来。”
“我知道。”秦无月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黑旗,插在京都与北境之间的驿站,“他会带兵,会带密令,会带杀手。但他必须走这条路。”
“你准备在哪动手?”
“不在路上。”她说,“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军师沉默片刻,“天书还能给你提示吗?”
“不能。”秦无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从我撕掉密诏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任务执行者了。”
“那你靠什么?”
“靠他不敢赌。”
“靠他知道,我已经不怕死了。”
军师笑了下,嘴角渗出血丝。
“你真的变了。”
“我没有变。”秦无月握紧枪,“我只是终于明白,有些局,必须由我自己来破。”
帐外传来巡营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进来报告:“将军,西岭方向发现骑兵踪迹,人数不明,正朝主营靠近。”
秦无月立刻起身,“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弓手就位,轻骑待命。”
亲卫领命而去。
军师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秦无月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留在帐内。”她说,“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做。”
“你要做什么?”
“等他迈出第一步。”
“然后让他再也回不去。”
她提起长枪,走向帐外。
风很大,吹起她的披风。
军师坐在黑暗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低头看了看那块玉佩,轻轻按在心口。
血滴了下来,落在玉佩上,沿着“顾氏”二字缓缓滑落。
秦无月走出主营,登上城楼。
天已大亮,远方尘土飞扬。
一队骑兵正快速接近,旗帜未展,看不出归属。
她举起望远镜。
看清了为首那人胸前佩戴的令牌——是影殿密探。
她放下望远镜,对身边亲卫说:
“准备火油,点燃烽台,但不要发信号。”
亲卫问:“将军,我们是不是要打?”
“不。”她说,“我们要让他们看见我们准备打了。”
远处骑兵越来越近。
秦无月站在城楼最高处,长枪插地,纹丝不动。
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
她抬手,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很轻,像在整理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