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撞上额头的瞬间,秦无月的手指微微一颤。她没有抬手去碰,也没有后退,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紫宸宫半开的门缝里。
袖中的玉簪热度已经退了,像刚才那一烫从未发生。但她知道不是错觉。那股热意来得突然,带着某种熟悉的牵引,和梦中白衣男子出现前的气息相似。
她抬起手,推开门。
殿内光线昏暗,帷幔垂落,御案前站着一名内侍,正低头整理文书。听见脚步声,他立刻侧身行礼:“皇后娘娘。”
秦无月点头,目光扫过御案。上面摊着几份奏折,最上面那份写着“兵部调令核查事”,是她昨夜呈上的。旁边还有一盏未熄的宫灯,火苗微弱,却一直燃着。
“陛下呢?”她问。
“刚去了太极殿处理刺客供词,说您若来,不必等他回来再点灯,直接留下议事。”内侍低声答,“还特意交代,灯油要添满。”
秦无月沉默了一瞬。帝王从不让人在紫宸宫留灯过夜,更不曾为谁破例。如今不仅留了灯,还嘱咐添油,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在等她。
她走到御案旁,没有坐下,只看着那盏灯。火光映在她眼里,一闪即逝。
内侍识趣地退下,临走前低声说:“陛下说,等您看完兵部卷宗,再议北狄使臣接见之事。”
话音落下,殿门被轻轻合上。
空荡的大殿只剩她一人。她没动,也没翻卷宗。任务已经完成,轮回管理局的确认信号也已收到,她本该立刻抽离情绪,回归冷静状态。可此刻,胸口那道旧伤隐隐发闷,像是被人攥了一下。
她抬手按住心口,指尖触到凤袍下的命纹。那条线自幼就在,扭曲如结,是她每次轮回都无法抹去的印记。上一世在道观时,养父曾说这是“逆天改命”的代价。
现在它又开始跳了。
她闭眼,默念管理局编号:**Lh-**。这是她的代号,也是锚点。每当心神动摇,她就靠这个拉回自己。
三遍之后,呼吸平稳。
她睁开眼,正要翻动卷宗,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规律,由远及近。
她立刻退回原位,垂首站定。
帝走进来时披着玄色外袍,肩头沾了些夜露。他看了她一眼,声音比平日低:“这么晚还过来?”
“回陛下,西华门守将已被换下,刺客供词也已录全。臣妾怕有遗漏,特来补报。”
“不必这么急。”他走到御案后,却没有坐下,“你刚封后,事务繁重,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职责所在,不敢言疲。”她说,语气恭敬,视线始终落在地面。
殿内安静下来。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你总是这样。”
她抬眼:“陛下?”
“无论多难的事,到了你嘴里,都是‘职责所在’。”他声音轻了些,“就没有一件事,是你想做的?”
秦无月顿住。
这个问题不该存在。她是任务执行者,每一世的身份、行为、情感都被规则框定。她没有“想做”的权利,只有“必须完成”的义务。
可他说这话时的眼神,不像君王问臣,倒像一个人在问另一个人。
她低下头:“臣妾不知如何作答。”
他没再追问,而是绕出御案,朝她走近一步。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你的手在抖。”他说。
秦无月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肘确实有些发颤。连日运筹、压制诅咒、服药洗髓,她的身体早已超负荷。但她不能示弱。
她正要后退,他抬手似要扶她。
她猛地退了半步,双膝一弯,行了个标准的跪礼:“臣妾逾矩,请陛下恕罪。”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她的袖口只差一寸。
两人之间静得可怕。
良久,他收回手,转身走回御案:“起来吧。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
“谢陛下。”她起身,依旧低着头,“若无其他吩咐,臣妾告退。”
“等等。”他叫住她,“明日北狄使臣入宫,你随我一同接见。”
“臣妾遵旨。”
她转身走向殿门,脚步稳定,背影挺直。可就在握住门环的刹那,听见他在身后说:
“你知道吗?刚才那盏灯,我一直看着它。我在想,你会不会来。”
她手指一紧,没回头,也没应声。
门开了,风灌进来,吹灭了那盏灯。
她走出去,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长廊两侧宫灯排列整齐,照出她长长的影子。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石板接缝上。耳边响起细微的私语声,是从前方拐角传来的两名宫女。
“陛下今晚真温和啊,竟让皇后留这么久。”
“听说连灯都特意留着……这待遇,从前可没见过。”
秦无月没有停下,也没有侧目。但那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会等她。*
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帝王不该对一个妃子产生依赖,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手段非常的女人。可他的眼神、语气、动作,都在泄露一种不该有的情绪。
她抬起手,再次按住眉心。
命盘在识海中浮现,线条清晰,流转正常。她默念编号,一遍,两遍,三遍。
可那道白衣身影还是冒了出来——梦里的男人叫她名字,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竹林。
她掐了一下掌心。
痛感真实。
可那个人呢?
是真的,还是她撑得太久,终于出现了幻觉?
司命说过,动情则百世功业皆空。她不能乱,也不能停。只要还有一世未渡,她就不能允许自己动摇。
她加快脚步,穿过长廊,回到凤仪宫。
殿内烛火未熄,素心迎上来:“娘娘回来了?可要更衣?”
“不必。”她摆手,“你们都下去。”
素心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
大殿顿时安静。
她走到内室,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玉簪通体灰白,顶端刻着一道细痕,是上次测命时裂开的。她握在手里,感受它的温度。
冷的。
可刚才它是热的。
她盯着玉簪,忽然想起井边老者的话:“你敢看吗?”
她没回答。
现在她也不回答。
她把玉簪放进妆匣,合上盖子。
窗外,夜风摇动梅枝,一片花瓣飘落,砸在窗纸上,发出轻微声响。
她坐在灯下,没有动。
远处紫宸宫方向,一盏灯重新亮起。
帝坐在御案前,手里拿着她退回的那份兵部卷宗。他翻开第一页,看到自己朱批的“准”字,忽然拿起笔,在旁边重重描了一道。
又描了一道。
纸面被划破,墨迹晕开。
他停笔,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秦无月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挡开了帝王靠近的脚步。
可宠妃最后那句嘶吼还在耳边回响:“为什么你总能赢?”
她没有赢。
她只是活着。
活到这一世结束,活到下一个任务开始。
她伸手摸向心口,那里命纹微跳,像一颗不肯安分的心脏。
她闭上眼。
下一瞬,指尖忽然感到一丝温热。
她猛地睁眼。
玉簪在妆匣里发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