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踏进昭阳宫正殿门槛时,袖中异草仍在微微搏动,像一颗未冷的残心。素心紧随其后,欲言又止。她没有停步,径直穿过空旷的殿心,走向内室净房。门在身后合拢,铜锁落扣声清脆。
她将布帛取出,置于香炉之上。炉内尚有余烬,轻烟未散。蓝光自草根透出,在布纹间游走如活物。她抬手按住天书,贴于胸前,书页边缘的焦痕正缓缓渗出一丝温意,与那蠕动之感相斥。她闭目,神识沉入命脉,察觉药性躁动,似欲自行破封而入。
不可强引。
她收回手,静坐于蒲团之上,双掌覆膝,呼吸渐缓。天书压心,如镇魂碑。她不再去探药,也不再压制,只守灵台一线清明。香灰坠落,三寸高时,子时钟响。
她咬破右手中指,血珠滴入玉盏。异草离布腾起,悬于盏口,蓝光暴涨。她以簪尖轻挑,草身断裂,化为一缕幽液,坠入血中。玉盏微鸣,液体旋成漩涡,泛起星点银芒。
她仰头饮尽。
药液入喉,初如寒泉,瞬息之后,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犁过。肋骨处裂开般胀痛,血脉逆冲,指尖发麻。她蜷指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借痛感维系清醒。命盘在袖中震颤,符文逐一亮起,她默诵天书残咒,一字一句,如钉入神识。
“命非死局,逆可重开。”
药力沿命线逆行,自心口向四肢扩散。灼痛未消,却已有序。她引导其流经百骸,洗髓伐骨。旧伤处崩裂作响,淤积多年的反噬之力被强行剥离,化为黑气自指尖排出。半个时辰后,痛感渐退,暖流回转,气息终于平稳。
她睁开眼,眸底灰翳尽褪,瞳光清冽。
第一夜,药成。
第二日子时前,她已醒在榻上。风从窗隙渗入,吹动帷帐。素心在外低声禀报:“雪起了。”她未应,只觉体内药息浮动,似有外力牵引。她知是心魔将至。
果然,服药片刻,识海翻涌。画面浮现:道观焚书,雷火劈顶,她跪于香炉前,半卷天书在手中焦裂。养父背影远去,口中念着“替天行道”。她挣扎起身,却被无形锁链缚住脚踝,拖向深渊。
这不是记忆,是试炼。
她端坐不动,命盘浮于识海,映照幻象。她看清了——那焚书之人并非她,那被雷劫劈死的也不是此刻的她。她是执行者,不是牺牲品。
“我非彼时弃女,亦非任人摆布之棋。”她开口,声不高,却字字如斩铁。
幻象崩碎。
药力归顺,暖流再度充盈经脉。她吐出一口浊气,其中夹杂黑丝,落地即燃,化为飞灰。
第二夜,破妄。
第三日风雪愈烈,宫道积雪盈尺。更鼓声断续,不知几更。素心叩门,声音急促:“娘娘,时辰怕是过了!”
她未答,只将天书贴于额前。书页微热,感应星移。北斗偏角三度,子时将尽。
她起身,取玉盏,再度引血入盏。异草仅余最后半茎,投入即化。药液呈深青色,入口如冰,滑入腹中却爆发出炽热。她盘坐不动,引导药力巡行周天。
这一次,再无阻滞。
淤塞尽数打通,命脉如新河奔涌。长久以来的虚弱感彻底消散,筋骨强健,气息绵长。她睁眼,指尖轻抚心口,天书静卧,再无灼痛。她抬手,掌心凝出一道极淡的命纹虚影,流转清晰,毫无裂痕。
三夜药尽,身复巅峰。
次日清晨,风雪初歇。素心捧来一匹未裁的凤纹锦缎,金线织云,暗绣九凤,是皇后礼服的料子。她未接,只命素心铺于殿心。
她褪去鞋袜,赤足踏上锦缎。
足底触及金线刹那,一股气运之流自地底升起,沿足心涌入。她闭目感知,那是“后位”的命格流向——浩大、沉重、不容违逆。她曾避之如祸,如今却主动迎纳。
她调整呼吸,重塑自身气场,使其与后位气运相合。起初,两股力量相斥,令她额角渗汗。但她以命盘为引,逐步校准,终使内外归一。再睁眼时,眉宇间已不见病弱之态,唯有清冷中透出不可逼视的威仪。
素心低声道:“宫人已在排演礼乐,声浪扰人。”
她不语,只退回软榻,外披素白狐裘,内着玄金暗纹常服。发未全绾,仅以一支玉簪固定。她闭目调息,心中列数封后之后必临之局。
后宫格局未稳,宠妃虽废,余党犹存;朝臣中仍有质疑之声,礼部周元朗、工部李慎言皆不可轻忽;帝王虽信她,然帝王心难测,一旦动摇,便是万丈深渊。
她逐条推演应对之策,命理为刃,人心为局。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棋子,而是执棋之人。
窗外,宫道清扫已毕,远处隐约传来礼乐试奏之声,鼓点沉稳,箫音清远。她未起身,亦未言语,只是将手轻轻覆上心口。
天书安卧,再无灼痛。
药到病除,封后在即。
她指尖微动,抚过玉簪顶端。那是一枚极小的同心结雕纹,不知何时所刻,也从未留意。此刻触之,竟觉一丝温意自簪体传来,顺着指尖蔓延。
她垂眸,未及细察。
素心端来参汤,热气氤氲。汤面微漾,倒影中,她的脸清晰如镜。
汤面忽然一沉。
一滴水珠落下,砸在汤心,荡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