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的纸页在指尖微微发烫,秦无月的目光钉在那行小字上——“玄微子,是谁?”
这不是她写下的。
她昨夜藏入暗格的三问,从未示人,连素心都不曾知晓。可此刻,墨迹清晰,笔锋微颤,竟与她平日手迹几无二致,唯有落笔时那一丝迟疑,像是从极深处挣扎而出的记忆残痕。
仙玉在怀中剧烈震颤,银光如针,刺向识海。她猛地合拢手掌,将玉压进衣襟深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命魂震荡,神识如被无形之手撕扯,眼前浮现出断裂的红线、焚毁的天书、一道坠入雷劫的身影——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神志瞬间清明。
不能看,不能想。
情劫是逆鳞,动则百世功业尽毁。司命的警告犹在耳畔,她已不敢再触那根线。
可就在这强行切断感应的刹那,一股剧痛自心口蔓延,如冰锥穿经走脉,直抵四肢百骸。她踉跄一步,扶住案角,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娘娘!”素心疾步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
“无事。”秦无月声音低哑,却仍稳,“不过是站久了些。”
她说着,缓缓直起身,将账册合拢,递还给素心:“送回织造局,注明用料无误。”
素心接过,退至一旁。
殿内寂静。秦无月缓步走向凤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高热已悄然爬升,皮肤滚烫,体内却似有寒流冲撞,命力紊乱如乱麻。她掀开袖口,腕间命纹黯淡,原本流转不息的命河竟出现断续,仿佛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截断。
不是风寒。
是反噬。
她闭目,取出随身命盘,以指尖血启卦。血珠滴落盘心,命纹微亮,随即剧烈震颤。
“煞星入命宫,三台断续。”
卦象初成,却骤然崩解。她强忍头痛,再度催动命力,命盘边缘裂开细纹,显出一道极细的黑丝,缠于命线尽头,如毒藤绞住生机。
她从未见过此等诅咒。
非符非咒,非毒非蛊,竟是以“众怨”为引,借“言念”成形——有人借她连破谣言、震慑群臣之势,将满朝积怨化作因果咒印,种入她的命途。
越是清白自证,越遭反噬。
越是步步为营,越陷绝境。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
她睁开眼,目光冷冽。
若此刻召太医,查不出病因,便是坐实“天谴”之说;若传外臣诊治,更授人以柄,动摇封后根基。
她不能倒。
至少,不能在此时。
“素心。”她唤道。
“奴婢在。”
“焚香,净室,闭门。”
素心依令行事。青烟袅袅升起,秦无月取下镇魂符,贴于额心,又以指甲划破指尖,在掌心默写“安神定魄”小周天阵。血线勾勒符纹,命力缓缓回流,呼吸渐稳。
她撑起半身,取来朱批文书,提笔写下懿旨:“封后典仪筹备事宜,礼部即刻呈报进度,不得延误。”
素心接过,欲言又止。
“去吧。”秦无月闭目,“若有问起,只说我偶感不适,已服药静养。”
素心退下。殿门合拢,室内只剩她一人。
她再度取出命盘,将残破天书一页覆于其上。古老命纹与现世命格相接,终于稳住卦象。她凝神追溯,命线尽头那道黑丝微微颤动,竟似有回应。
她心头一凛。
这诅咒,活着。
它不仅依附于她的命格,更在吸收她的命力生长。若不斩断,七日内,命河枯竭,魂魄将被拖入无间轮回。
她指尖抚过天书残页,忽觉一丝异样——残页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她将其对光展开,隐约浮现一行小字:
“命丝可断,心念难消。”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天书原有的文字。
是后来加上的。
是谁?在何时?
她正欲细察,忽觉喉间一甜,一口血涌至唇边。她迅速侧首,以袖掩口,再摊开时,袖面已染暗红。
高热再度袭来,冷汗浸透中衣。她靠在榻上,呼吸急促,却仍死死攥住天书残页。
不能停。
必须找出源头。
她以血为引,再度启卦,命盘微光闪烁,终于映出一丝线索——黑丝所承之怨,并非出自一人,而是层层叠加,最早可溯至林昭仪被废当日。
每一句私议,每一声咒骂,每一次背后低语,都被某种力量收集、炼化,最终织成此咒。
幕后之人,一直在等。
等她走到这一步——荣耀加身,万众瞩目,却也孤立无援。
她冷笑。
好一招“众口铄金”。
可他们忘了,她本就是靠命理吃饭的人。
她缓缓抬起手,将天书残页置于心口,闭目沉神。识海深处,命河奔涌,她逆流而上,搜寻那一缕黑丝的来处。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忽然,一道微光闪现。
她看见一座荒园,月下石桌,三枚铜钱排成一线。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推过其中一枚。
钱面朝上,显“离”卦。
火。
焚。
毁。
她猛地睁眼,冷汗涔涔。
那手……
她认得。
可还未及细想,殿外传来脚步声。
素心低声禀报:“娘娘,礼部尚书送来封后典仪初稿,问可否入内呈阅?”
秦无月闭目,声音平静:“放外殿候着。”
“是。”
脚步声远去。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却仍一笔一划,在空白命笺上写下三个字:
**“查离火。”**
笔尖顿住,墨迹未干。
窗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砸在窗棂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