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烛火在铜兽口中微微摇曳,光晕扫过秦无月袖口边缘。她指尖轻捻,那张关于《宫闱出入条例》的素笺仍藏在内袋,未取。道士已立于殿中偏右,竹杖拄地,灰袍下摆沾着些许尘泥,像是刚从宫外直入。
帝王端坐龙椅,手中玉圭缓缓转动,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她缓步上前,靴底踏在白玉石砖上无声。走到殿心,她停住,抬眼看向帝王:“陛下既允此人议政,何不让臣妾也试一卦,以证清白?”
道士冷哼一声,嘴角扭曲:“你这等妖妃,靠邪术惑主,也配谈卦?”
她不看他,只向帝王躬身:“若测算为虚妄,臣妾愿当场请罪;若能验明真伪,则此人妄言乱政,当依律处置。”
帝王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道士眼中戾气一闪,猛地抽出腰间布袋,倒出三枚铜钱。铜钱落地,并未滚动,而是稳稳嵌入石缝,排列成三角之形。他低喝一声,掌风拂过,铜钱微颤,表面竟浮起一层暗红纹路,如血丝蔓延。
“你既不知死活,贫道便设一局。”他声音陡然拔高,“九宫错位,五行逆流,命轨逆行,星枢偏移——此乃‘绝命回环卦’!寻常术士见之即退,你若敢接,便须断其根源、析其气脉、定其生死!”
殿内数名随侍内臣不由后退半步。此卦名虽未载于正典,但单是听其结构,便知极为凶险。一旦推演失误,反噬之力足以令施术者神识崩裂。
秦无月垂眸,凝视铜钱。
三枚古币呈“乾上坤下”之势,却阳极阴溃,坎位空虚,离宫倒悬。卦象本身已违背常理,似有意混淆天机,又似借命格为饵,诱人深入。她不动声色,神识悄然铺展,顺着铜钱表面血纹探去——果然,有一丝极细的黑线自卦中逸出,隐没于地面缝隙,方向直指东偏殿。
傀线仍在。
她心中了然。这卦不仅是杀局,更是钓饵。道士明知她会追溯命气源头,故故意留下破绽,引她追查,再借反噬之力重创其神识。幕后之人算得很准:她若避战,则失势;若应战,则可能魂损。
但她亦非无备而来。
袖中仙玉贴着肌肤,温润如初。她未封其灵性,反而以昨夜所刻的逆命符阵残纹为引,将自身命格与玉中气息悄然联结。一旦卦象发动,她便可借玉中残力缓冲反噬,同时以符阵为盾,遮蔽神识波动。
她缓缓抬手,指尖悬于铜钱上方三寸。
道士紧盯她动作,唇角勾起冷笑:“怎么,怕了?”
她不答,只低声问帝王:“陛下,可准臣妾以血为引,启卦?”
帝王颔首。
她毫不犹豫,指甲划过食指,一滴血珠坠落,精准落在中央铜钱的方孔之上。血滴触币瞬间,整枚铜钱骤然发烫,红纹暴涨,如活蛇缠绕其余两枚。卦象真正激活。
一股沉重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有无形巨手压向头顶。殿中空气凝滞,连烛火都停滞不动。这是命理之力对撞前的静默。
她闭目一瞬,再睁时,眸光如刀。
“你所设之局,确非常人所能解。”她声音平稳,字字清晰,“九宫错位,主家宅倾颓;五行逆流,示国运颠倒;命轨逆行,兆执权者失心;星枢偏移,应女主凌君——四象齐聚,看似天谴将至。”
道士嘴角笑意加深:“既知结局,还不认罪?”
她却轻轻摇头:“可惜,你说错了。”
全场一静。
“此卦之根,不在天象,而在人为。”她指尖微动,神识已顺血滴渗入卦中,捕捉每一丝命气流转,“卦中坤位被刻意扭曲,坎宫气脉人为截断,离宫虚像由外力注入——这不是天机显现,是你用邪法伪造的假局。”
道士脸色微变。
“你以死人骨粉混入铜钱,借怨气扰动命盘;又以禁咒封锁东南巽位,阻隔真实气机外泄。”她语速渐快,“更妙的是,你在卦底埋了一道‘影契’,欲待我神识深入时引爆,借反噬之力毁我心智——对不对?”
道士瞳孔骤缩。
她未停:“但你忘了,影契需命主共鸣才能生效。而你……并非此卦真正的主人。”
话音落下,她指尖猛然下压,悬而不落的手终于距铜钱仅剩一线。
就在此刻,铜钱边缘黑芒一闪,那根潜藏的傀线剧烈震颤,仿佛另一端有人察觉危险,急欲收线。
她感知到了。
线的尽头,不在东偏殿,而在冷宫深处某处密室。那里有一具尚未完全僵化的尸体,胸口插着半截断簪,口中含着一道血符——正是林昭仪临囚前所布的最后手段。
她依旧不动,只淡淡开口:“你不过是个传声筒。真正想让我死的,是那个躺在寒狱里的人。”
道士浑身一震,脸上狞笑瞬间凝固。
帝王目光陡然锐利,盯着道士:“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道士咬牙,猛地一掌拍向铜钱:“既然你知道太多,那就别活着出去!”
卦象轰然震动,三枚铜钱齐齐翻转,血纹交织成网,朝她笼罩而来。
她终于落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正对卦盘中心。仙玉在怀中骤热,逆命符阵残纹亮起微光,与她指尖同步共振。
血网临身刹那,她轻声道:“我接你这一局——但你要记住,先出手的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铜钱悬浮半空,血丝缠绕她的手腕,却未能侵入皮肤。她掌心下方,卦象开始分裂,原本混乱的命轨显露出一丝缝隙。
道士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正在全力催动背后之力。他喉头滚动,似要念出某种咒言。
她忽然抬头,直视他双眼:“你体内的命傀丝,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道士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她不再多言,只是稳稳托住即将崩溃的卦局,如同托住一根随时断裂的弦。
殿内寂静如死。
帝王握紧玉圭,指节发白。
道士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她:“你……你根本不是凡人……你是……”
她淡淡回应:“我是谁,不该由你来定义。”
话音未落,铜钱之一突然炸裂,碎片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其中一片擦过道士手背,留下浅痕。
血珠渗出。
那血,竟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