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的手指还贴在玉簪上,那股热流没有退。她能感觉到裂痕里的震动越来越清晰,像有东西在往她的血脉里钻。她的呼吸很慢,胸口起伏几乎看不出来,可心跳却一下比一下重。
她没动。石柱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但她顾不上这些。刚才老太监的话还在脑子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把她过去百世的记忆一块块撬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行任务的人,是来救别人的。可现在她知道,她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玉簪又响了。
“你还欠我一世。”
声音还是那么轻,却直接落在她心口。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命纹深处冒出来的。她猛地收紧手指,指甲陷进掌心,疼得清醒了一瞬。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残魂残留的记忆碎片。
这是玄微子的声音。千年前那个站在月下,手里握着红线的男人。她曾经剪断过他的命线,替他挡下死劫,结果自己被打落凡尘。而他呢?他也跟着一起坠了下来,一世又一世地找她,等她。
她以为那些任务是轮回局给她的惩罚,其实不是。那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每一世她帮别人渡情劫,其实都是在补她和玄微子之间那根断裂的红线。她算尽天下姻缘,唯独不敢算自己的。
血顺着她的手腕滑下去,在地上积了一小片。禁术的反噬还在撕她的经脉,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比起身体的溃散,心里的震荡更让她撑不住。
她低头看着玉簪。半块白玉,边缘参差,裂痕贯穿中央。原本只是个普通发饰,现在却成了连接前世今生的媒介。她记得这簪子是从哪来的——第一世当女将军时,战前夜她在帐中擦拭兵器,忽然有人从外面递进来这支玉簪,说是一位白衣道人留下的,嘱咐她戴在身边。
那时她没多想,只当是江湖术士的把戏。后来几世转生,无论身份怎么变,这支簪子总会以不同方式出现在她手中。有时是贵妃头上的旧物,有时是千金小姐收藏的古董。它一直跟着她,像某种提醒。
现在她明白了。那是玄微子留给她的信物。是他跨越轮回,一点一点送过来的线索。
风刮了一下,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画面——不是真实的景,也不是幻象,更像是记忆底层浮上来的东西。
一片雪地。月亮挂在中天。一个穿白衣的男人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拿着一根红线,慢慢绕在指尖。然后他转过身,脸上没有恨,只有等着她开口的神情。
她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画面消失。
玉簪再次震动,比之前更强烈。她手一抖,差点把它摔出去。她立刻用左手按住胸口,把玉簪紧紧压在心口的位置。那里是命纹所在,也是每次见到帝王时隐隐作痛的地方。
原来不是伤。
是感应。
她和玄微子的命线从未真正断开。哪怕她亲手剪了它,哪怕天规降罚,哪怕他们各自轮回百世,那根线还在。只是被封住了,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某一天被唤醒。
而今天,它醒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任务结束,司命从不给她明确奖励。为什么每次她接近真相,总会有人或事突然打断。因为她根本不是在完成任务。她是在走完自己的劫数。这一世当皇后,不是终点,是最后一关。
如果她继续装作不知道,继续把玄微子当成任务对象,那她永远出不去。她的魂会彻底崩毁,连轮回资格都没了。
但如果她承认——承认她动过心,承认她改命是为了救他,承认她欠他一世未还……也许还有机会。
她缓缓松开右手,任由血滴落在地面。左手依然贴着玉簪,掌心传来一阵阵温热,像是回应她的决定。
她不是怕动情。她是怕一旦动情,就再也分不清什么是任务,什么是真心。可现在她知道了,这两样从来就没分开过。她救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自己的影子。她渡的每一场情劫,都在指向她和玄微子之间的结局。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有铁锈味,混合着阵法残留的焦臭。但她不再觉得压抑。那种压了她百世的沉重感,正在一点点松动。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前方空地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脚印,没有痕迹,也没有人影。可她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就算玄微子不在眼前,他的执念也已经穿过时间找到了她。他没有责怪她,没有逼她,只是留下一句话:
你还欠我一世。
这句话不是控诉,是等待。
她慢慢抬起左手,把玉簪举到眼前。裂痕处的红光忽明忽暗,像是心跳的节奏。她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低声说:
“原来……是我欠了你。”
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了一半。但她自己听清了。
她说出来了。
不是作为皇后,不是作为任务执行者,而是作为玄心,那个曾执掌三界姻缘的月老,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簪的震动停了。
不是消失了,是变得平稳。那种侵入式的刺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暖意,顺着她的手臂流向全身。她体内的经脉还在溃散,禁术的伤害也没好,可她觉得能撑住了。
她靠着石柱坐得更稳了些,左手缓缓放下,仍把玉簪贴在心口。右手垂在地上,指尖沾着血,却没有再去擦。
她不动。也不喊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但她现在不能走,也不能叫帮手。这一关必须她一个人过。
风又吹起来,卷着灰烬掠过她的裙角。她望着前方的雾,眼神不再失焦。她看清了方向。
她的任务从来没有结束。
真正的开始,才刚刚到来。
她嘴唇微动,又说了一句。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