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太极殿外铜铃轻响。秦无月立于丹墀之下,手中紫檀函边缘微凉,袖口内侧一道逆命符丝随脉搏轻轻震颤。她抬步踏上白玉阶,每一步都落在朝臣目光交汇之处。
殿门开启,帝王端坐高台,目光沉静。礼部侍郎周元朗出列,衣袖一拂:“贵妃出身道观,无族谱可考,无师承可证,今骤掌六宫,恐难服众。”
工部员外郎李慎言紧接其后:“前番肃清宫人,八名宫婢宦官被逐,手段酷烈,有失仁德之风。”
国子监博士赵明远缓步上前,声调低沉却清晰:“闻其幼习命理于野道,能窥天机、断生死,此等术数,岂非妖术?若为后,恐乱纲常,触怒祖宗。”
三人言语如刀,环环相扣,直指她身份、手段、过往三大软肋。
秦无月未动,指尖在函盖上轻叩两下,确认火漆封印完好。她抬眸,看向周元朗:“侍郎所言‘贤女’,敢问何谓贤?”
周元朗一顿:“德行兼备,世族所出,方堪母仪。”
“《礼典·内训》有载:‘妇德不必贵,贵在守正;妇言不必辩,辩在明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商汤之妃出于桑林,周文王后太姒出自莘国寒门。若论世族,三代以下,可查者不过十姓。难道其余皆非贤后?”
周元朗面色微变:“你……引经据典,不过是巧言令色!”
“巧言?”秦无月冷笑,“那我便以实证之。”她将紫檀函置于案前,打开第一只,“这是三个月来六宫开支明细,账目清晰,每一笔银两去向皆可查。第二函,是各衙门协理公文副本,第三函,是我亲拟的十五道宫规修订令。”
她抽出一份文书展开:“旧制中,嫔妃可私支库银三百两以内不报备。上月,某位七品答应一次支取一千二百两,用于购置私物。新规施行后,此类事再未发生。”
李慎言冷哼:“账目清楚,就能掩盖刑罚过重之实?那些被逐之人,未必有罪。”
“未必有罪?”秦无月转向他,“张六斤,司膳监杂役,三年内冒领三十六名宫婢月例银共计四百二十八两;陈嬷嬷,掌灯局老妇,私卖宫中绸缎十七匹,转手市井。这些人,是你口中‘无辜受罚’?”
李慎言语塞。
“你说我刑罚过重。”她步步逼近,“可曾见过宫婢年满三十不得归家?病重无医,死于偏殿无人收殓?旧制之下,她们不是人,是耗材。如今我定轮值监察、设恩养院、许年老宫人返乡,这叫酷?”
她环视群臣:“若宽纵贪腐、默许欺压才是仁德,那我宁愿背负酷吏之名,做这宫中最清醒的执剑人。”
数位中立大臣低头翻阅她呈上的文书,有人微微颔首。
赵明远忽而开口:“账目可以伪造,制度可以粉饰。但你通晓命理,能测生死,能改星盘——这不是人力,是妖术!”
殿内气氛骤紧。
秦无月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解开发髻一侧白玉长针,任青丝垂落肩头。她将玉针置于唇边,轻轻一吹——一丝极淡的命息自针尖逸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随即消散。
“我确通命理。”她坦然道,“我能知谁说谎,谁心虚,谁深夜焚毁密信,谁在茶水中掺入安神香试图探我底细。”
满殿哗然。
“双月同天之夜,司天监星图被篡,紫微偏移,灾厄将至。是我指出异象源头在凤仪宫东厢,揭发林昭仪施咒谋逆。若那是妖术,为何不用来邀宠,反而揭破阴谋?”
她直视帝王:“陛下可查每一桩冤案,我可曾枉杀一人?可曾借天机谋私?若通晓天机便是妖,那钦天监每日观星测候,是否也该革职?太医院以脉象断生死,是否也算邪法?”
无人应答。
“命理非妖,用之者心。”她收回玉针,重新束发,“我所行之事,皆有据可依,有案可查。若诸位坚持认为出身低微便不能治宫,那请举出一位世族贵女,能在三日内查清北苑地气躁动、识破匿形符阵、逼供命傀术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还是说,你们真正惧怕的,不是我的出身,而是我比你们更清楚这宫里的每一寸黑暗?”
殿内死寂。
帝王终于开口:“贵妃所呈文书,交由中书省誊录备案。”
周元朗嘴唇微动,终未再言。
李慎言低头退后一步。
赵明远僵立原地,额角渗出细汗。
朝会散去,众臣陆续离殿。秦无月未动,待人群退尽,才缓缓合上紫檀函。她抬手,一名内侍立即捧来肩舆。
她登辇,未回头。沿途宫人见其驾临,纷纷俯首避让,连平日倨傲的尚仪局掌事也低头垂目。
昭阳宫门前,宫婢捧茶等候。她步入正殿,接过热茶,指尖感受到瓷杯温润。窗外日影偏西,余晖洒在案前尚未收起的紫檀函上,凤印在光线下泛着暗金光泽。
她放下茶盏,伸手抚过函盖。
袖中仙玉毫无动静。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同。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宫女奔入,跪地呈上一封密报——火漆完整,递送渠道却是“影络”专属。
她拆开,扫视一行字:
“城南宅院昨夜遭搜查,情报支点失联。”
她指尖一顿,将密报投入烛火。火焰腾起,映在她瞳孔深处,短暂跳动。
宫婢欲上前清理灰烬,她抬手制止。
灰片蜷缩,如蝶欲飞。
她凝视那团未燃尽的残纸,边缘焦黑,中心尚存半枚模糊印记——似一个断裂的符号,又像某种古老纹路的残角。
烛芯爆响一声。
她仍坐着,右手搭在案沿,左手缓缓握紧袖中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