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瓶碎裂的声响在偏阁回荡,白烟未散,秦无月蜷缩于榻上,呼吸微弱。她指尖仍搭在唇边,像是耗尽力气后无法收回。那宫女怒冲而出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帘外,内殿便陷入一种刻意维持的寂静。
片刻后,她缓缓将手收回袖中,掌心贴住仙玉。玉体温热,但不再震动。她闭眼,神识沿着昨日埋下的命息线悄然延伸——血晶碎片已随药渣与玉簪一同落入司天监东厢排水沟,而那枚沾染命格的铜钱,昨夜确被一名左手中指扭曲的值宿弟子触碰过。轨迹吻合,施术手法带有巫蛊世家特有的阴秽气息。人已定。
晨光透窗时,太医署三人联袂而至。秦无月未睁眼,只任气息如游丝般断续。脉枕压腕,她故意让经脉中的寒髓散药性翻涌,引得阳火逆冲心脉。第一口血咳出时呈暗红,第二口转为鲜赤,第三口则带泡沫状血沫——皆是心衰末期之象。
“气机溃散,血行滞涩。”年长太医收手,低声记录,“恐不过三日。”
消息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承恩宫外轮值的宫女换班频率明显降低。监视仍在,但戒备松动。她们已当她是死人。
午后申时,小宫女提着药匣归来,在更换空碗时悄然塞入一张折叠桑皮纸。秦无月卧于帐中,不动声色。待宫婢退下,她才以指尖挑开纸页。一行细字浮现:“东厢换班者,姓吴,左手中指曲不利。”
她闭目颔首,将纸投入熏炉。火舌卷起边缘,字迹焦黑脱落,化作灰烬飘落。
与此同时,她以仙玉残纹覆于心口,默运神识追溯昨日血晶反馈。果然,那名姓吴的弟子曾在子时接触星盘铜钱,并留下短暂命格烙印。烙印中夹杂一丝极淡的腐香——正是安神香混符灰的气息。此人已被林昭仪收买,或遭胁迫,但无论如何,他将成为异象之夜的关键一环。
她睁开眼,眸光清冷如雪刃出鞘。
局已成。
黄昏将至,庭院光影斜切。秦无月命小宫女取来旧日绣帕,置于案上。帕角褪色,边缘磨损,是原主初入宫时所用。她提笔蘸墨,似欲写遗书。手却剧烈颤抖,笔尖歪斜划破纸面,墨痕如枯枝断裂。
写至“妾身将逝,唯愿君安”时,她猛然掷笔,掩面低泣。
哭声断续,不响却凄。外殿值守宫女掀帘窥视,见她肩头微颤,帕上墨污晕染,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凤仪宫遣人送来一盏汤药,青瓷碗底刻有凤纹。送药宫女立于阶前,朗声道:“贵妃既知大限将至,何不早些放下执念?此汤可安魂定魄,免受轮回之苦。”
秦无月由宫婢扶起,接过碗盏,仰头饮尽。药液滑喉,甜腻中藏腥气,正是宁神露无疑。她唇角溢出一丝极淡笑意,随即伏枕喘息,仿佛不堪药力。
送药宫女退下后,她缓缓抬手,抹去唇边残液。那一笑并未消失,反而凝在眼底。
你既当我是死人,那我便做一具会走路的尸。
夜阑人静,风自御花园方向吹来。秦无月披狐裘立于庭院,抬头望天。云层浮动,遮蔽星轨,司天台灯火忽明忽暗,似有人正在干扰观测阵法。
她取出玉簪,以指尖血滴入簪尾空腔。封存的最后一丝命格感应被激活,血气顺着古老符纹流转。星光穿透云隙,映照胸前仙玉残纹,一道微光自东方天际浮现——双月轨迹交汇之兆已现,距异象降临不足十二个时辰。
她低声自语:“该醒的,都该醒了。”
话音落下,她回身步入内殿,熄灯就寝。姿态安然如眠。
实则睁眼至天明,神识始终锁住宫门方向。
翌日清晨,雾气未散。小宫女端水进来,脚步比往常稳。秦无月半倚床头,声音虚弱:“今日可曾见西角梅亭有人清扫?”
“回娘娘,寅时初便有人去了,是东厢新来的洒扫杂役,穿灰袍,左手不便。”
“嗯。”她点头,指尖轻抚枕下——那里藏着一枚逆命符阵的最终形态,仅需一点命气便可引爆。她已测算过三次,异象发生那一刻,紫微星偏移点必对准承恩宫方位。只要司天监正卿确认天象异常,帝王必召她问话。
而她,只需一句“女主凌君之兆”,便可将所有罪责引向凤仪宫。
小宫女低头整理药匣,忽然压低声音:“昨夜……有人烧过纸灰,我在墙角捡到半片残符,上面有锁链烙印。”
秦无月眸光微闪。
前朝巫蛊世家的标记,竟直接出现在司天监辖区?林昭仪背后之人,胆子不小。
她缓缓闭眼,再睁时已无波澜。“把残符藏好,不要碰它。今晚子时前,我会告诉你下一步。”
小宫女应声退下。
秦无月靠在榻上,任阳光斜照入窗。她感知着体内寒髓散的流动节奏,测算药效衰退周期。若一切顺利,异象发生前两刻钟,她的脉象将恢复平稳。届时,她不再是病入膏肓的废妃,而是能清晰言对天象的“先知”。
时间一点点推移。
午时三刻,承恩宫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宫女捧着托盘走入,盘中放着一封素笺。她高声道:“林昭仪赐信,祝贵妃……好走。”
秦无月垂眸,由宫婢代为接过。信未拆,她只淡淡道:“替我谢过昭仪厚意。”
宫女冷笑退下。
她等了片刻,待脚步远去,才以指甲挑开信封。素笺展开,仅八字:“魂归地府,莫怨他人。”
她轻轻折好,放入袖中。
这八个字,将成为明日帝前指控的开端。
申时将尽,夕阳沉入宫墙。秦无月命小宫女取来一面铜镜,置于案上。镜面斑驳,映不出完整面容,但她并不在意。她以指尖蘸血,在镜背写下三个字:吴、林、谋。
血字未成,忽觉袖中仙玉微震。
不是搏动,也不是牵引。
是一种近乎警告的震颤。
她立刻收手,将铜镜推至角落。神识扩散,锁定宫门方向——有人正朝承恩宫走来,步伐急促,带着明确目的。
不是日常巡查,也不是例行送药。
她迅速躺回榻上,气息再度转弱,唇色发青。刚做完这一切,帘外已响起通报声。
“贵妃可在?昭仪遣人探病。”
秦无月闭目不答,只微微喘息。
帘子掀起,一名中年宫妇踏入,手持朱砂笔册,目光锐利。“听闻贵妃昨夜拒服宁神露,还打碎瓷瓶?可有此事?”
秦无月缓睁眼,嗓音嘶哑:“药……太烈……我撑不住……”
宫妇冷笑:“撑不住也得撑。昭仪说了,若你不肯服药,便派人日夜守着,灌也要灌进去。”
秦无月颤抖着手,指向案上铜镜:“我……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最后的模样……”
宫妇瞥了一眼,嗤笑:“烂镜子罢了,照不出什么。”说罢转身欲走。
就在她掀帘刹那,秦无月忽然开口:“嬷嬷……您手上……有股香火味。”
宫妇脚步一顿。
“像……像前朝祭坛烧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