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外,风掠过石阶,吹起她袖口残破的天书一角。飞蛾焦黑的躯壳尚在阶前未散,秦无月低头,指尖轻触香囊表面,朱砂早已冷却成灰,再无一丝温存。
她将香囊置于青砖缝隙之间,如同安放一段未曾言明的执念。风卷残粉,飘向宫墙深处,不见归处。
闭目,轮回咒印自唇间流转,音节低沉却清晰,每一字都如刀刻入神识。天书残页在掌心翻动,墨迹黯淡,唯有一行小字反复浮现:**阴极阳生,逆者先诛**。她以指血点其上,符纹燃起一瞬幽光,随即断裂为尘。
魂体开始抽离。
贵妃躯壳中的寒髓散之毒、夜夜煎熬的咳血、宫婢低声啜泣、帝王临窗凝望的眼神——所有残留的感知如蛛丝缠绕,试图拖住她的离去。她不动,任痛楚贯穿经脉,只将咒印重复九遍,每一遍都斩断一缕牵连。
宫灯熄灭,殿宇褪色,脚下的砖石化作虚影。最后一点人间气息从指尖滑脱,她睁开眼时,已立于轮回局高台之上。
白雾弥漫,四野无声。司命站在轮盘之前,手中命簿泛着冷光。
“第二世任务完成。”他开口,声音不带起伏,“助病弱贵妃洗冤反杀,借天象定罪宠妃,晋位之局已成。因果链闭环,功绩确认。”
秦无月垂手而立,眉心微跳。半块仙玉藏于袖中,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有东西在内部苏醒。
司命翻动命簿:“你三次动用‘逆命符阵’,一次截断帝星命格流转,两次干扰司天监推演轨迹。虽未越界,但痕迹过重。”他抬眼,“你可知,帝王心念已被你种下疑根?”
她不答。
“你说只想活着。”司命缓缓合上命簿,“可你做的,不止是求生。你在动摇命运本身。”
秦无月指尖微动。将军那句“你刚才,没有说‘从未’”突然撞入脑海,与此刻贵妃低语“若能留住你片刻……”重叠交织。她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杂念。
司命忽然走近一步,指尖轻点她眉心。
“你拒将军于情门外,如今又令帝王心生疑念。”他的声音像从极远处传来,“渡人易,渡己难。你救得了她们的情劫,为何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动?”
仙玉骤然灼烫,几乎要烙穿掌心。
她猛地握紧,指甲嵌入皮肉,疼痛让她清醒。
司命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袖口:“你可知道,为何赐你这半块仙玉?”
话音落,玉中红线突亮,如活物游走,沿着掌纹蜿蜒而上,直抵心口。刹那间,眼前景象崩裂——
千年前的天庭月下,云海翻涌。一名白衣男子立于虹桥尽头,手中红绳轻轻缠绕她手腕。他声音温柔,一字一句落进魂魄深处:“此生只为你牵一人。”
画面碎裂前,她看见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而后一切化作流光消散。唯有那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像是穿越百世而来。
秦无月踉跄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
司命静立原地,仿佛未见异状。“红绳本属你掌管之物。”他说,“当年你私改一线,牵错一人,便落得如此下场。如今你走过的每一世,都是偿还,也是寻回。”
“我不记得。”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你不肯记。”司命纠正,“每一次动心,你都用命理推演去解释;每一次迟疑,你都以任务规则来压制。可你藏不住——你给将军留下铜钱,你让贵妃弹奏那首《寒水照月》,你等‘双月同天’才出手。这不是计算,是等待。”
她沉默。
“你以为割舍就是圆满?”司命低声道,“可你给出去的每一道生机,都在你心里留下裂痕。将军跪地挽留时,你说了‘保重’;贵妃昏迷中呢喃‘别走’时,你停了三息。这些都不是任务要求的动作。”
仙玉仍在燃烧,红线深入血脉,带来一阵阵刺痛。她想起北境雪夜里,将军替她披上披风的手势;想起御书房偏殿,帝王捡起绣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忪。
那些瞬间,她确实……迟了一步。
“你曾是月老。”司命看着她,“掌姻缘,断生死,却因动心而堕凡。百世情劫,不是惩罚,是让你看清——你到底愿不愿再牵那根红线。”
秦无月深吸一口气,将仙玉紧紧攥入掌心,任红线灼烧皮肤,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高台之上,迅速被白雾吞噬。
她抬头,目光清冽如初雪融水:“任务已完成,请示下一项。”
司命注视她许久,终是转身,身影渐淡于雾中。
高台中央,光阵悄然亮起,映出轮回轮盘的轮廓。她站立原地,袖口微颤,血迹染红半幅衣袖。
光阵嗡鸣,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