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前所经各城,这五云城作为王都,气象更为宏大,不仅融合了绮美、天籁、百味、奋身各城的特点于一身,更添王者的庄严与气度。城郭巍峨,街道井然,各种极致的美、乐、味、勇的元素,在此地以一种更为和谐有序的方式呈现出来。
国王似乎早已听闻东土圣僧将至,特意派了仪仗官员,在城门口等候迎接。见到三藏师徒,官员上前恭敬施礼道:“可是东土大唐钦差三藏法师?我主上闻圣僧法驾将临,特命下官在此迎候,馆舍已然备下,请圣僧随下官入城安歇。”
三藏下马还礼:“阿弥陀佛。贫僧正是。有劳大人久候,国王陛下盛情,贫僧感激不尽。”于是,师徒四人随着官员,进入这五云王都,但见一路上市井繁华,百业兴盛,自有一番大国气象。
官员将他们引至一处名为“柔远驿”的馆舍,此处专为接待远方贵宾而设,环境清幽,陈设精美,饮食起居,无不周到。官员道:“请圣僧在此好生歇息,明日早朝,我主自当在殿上召见。”三藏合十称谢。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便有宫中内侍前来通传,言道国王陛下将于金銮殿召见。三藏师徒整肃衣冠,在大鸿胪(掌管礼仪邦交之高官)的引导下,进入王宫。
但见这五云国王宫,气象万千,较之先前所见的绮美城主府,更是宏伟壮丽百倍。殿宇巍峨,雕梁画栋,极尽华美之能事自不必说,巧妙融汇了国内各城特色,可谓包罗万象,集一国精华于此。
来到金銮宝殿之外,但见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衣冠楚楚,仪态庄严。殿内金碧辉煌,香雾缭绕。那五云国王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头戴王冠,身着龙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中带着威严,目光炯炯有神。
大鸿胪上前禀奏:“陛下,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三藏法师及其高徒,已在殿外候旨。”
国王和颜悦色道:“快请圣僧上殿。”
三藏闻言,整了整袈裟,手持九环锡杖,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悟空、八戒、沙僧三人则按礼制,留在殿外丹墀之下等候。三藏行至御阶之前,双手合十,躬身施礼:“贫僧唐三藏,参见国王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国泰民安。”
国王抬手虚扶,笑道:“圣僧远来辛苦,不必多礼。寡人久闻东土大唐乃天朝上邦,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更闻圣僧乃十世修行的有道高僧,发下宏愿,不远万里前往西天拜佛求经,此等壮举,令人钦佩。今日得见圣僧法相庄严,果然名不虚传。”
三藏谦逊道:“陛下谬赞了。贫僧乃一介凡僧,蒙唐王陛下不弃,委以重任,敢不竭尽驽钝?西行路上,得见陛下治下,国富民丰,百姓安乐,实乃盛世之象,令人赞叹。”
双方叙礼已毕,国王赐座。三藏谢过,于锦墩上坐下。国王又询问了些大唐风物、沿途见闻,三藏皆一一从容作答,言谈清雅,气度从容,令殿上群臣亦暗暗点头。
叙话片刻,三藏从怀中取出通关文牒,双手呈上,道:“陛下,此乃我主唐王所赐通关文牒,途经贵邦,欲请陛下用印,倒换关文,以便西行。”
内侍接过文牒,奉与国王。国王仔细览毕,却并未立即取印,而是将文牒轻轻放在龙书案上,面带微笑,对三藏道:“圣僧,关文之事,容易。只是寡人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僧应允。”
三藏道:“陛下请讲。”
国王道:“寡人与满朝文武,皆对佛法心存敬仰。然我五云国自有国情风俗,于佛法精义,见解或有不同。久闻圣僧精通三藏,佛法深湛。故而,寡人想请圣僧与我朝中几位大臣,当殿论辩一番佛法妙理。
若圣僧能辩倒寡人的臣子,令其心服口服,寡人不仅即刻用印,更将备下厚礼,助圣僧西行。若然……呵呵,若是圣僧之理未能折服我等,那便说明西天佛法,或许亦不过如此。圣僧何必再受那风霜跋涉之苦?不如就留在敝国,寡人当以国师之礼相待,为敝国臣民讲经说法,岂不两全其美?”
三藏闻言,神色不变,坦然合十道:“阿弥陀佛。陛下有命,贫僧敢不遵从?只是佛法广大,贫僧所学浅薄,若有疏漏之处,还望陛下与诸位大人指正。”
国王见三藏应允,抚掌笑道:“好!圣僧快人快语。既然如此,便由太常寺卿,先向圣僧请教。”
只见文官班中走出一位年约五旬、气质儒雅的大臣,正是掌管礼乐祭祀的太常寺卿。他先向国王行礼,又对三藏拱手道:“久闻圣僧大名,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圣僧指点。”
三藏还礼道:“大人请讲。”
太常寺卿问道:“法师一路行来,观我五云国百姓,生活安乐否?”
三藏如实答道:“贵国百姓,衣食丰足,安居乐业,确是安乐。”
太常寺卿再问:“那比之法师一路西行所经历之诸国,我五云国又如何?”
三藏略一沉吟,回想起沿途所见,诚恳答道:“不瞒大人,贵国百姓之安乐富足,秩序井然,贫僧所见诸国,无有能出贵国之右者。”
太常寺卿闻言,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进而言道:“既然如此,我五云国物产丰饶,技艺精湛,百姓各得其乐,无有冻馁之忧,纷争之扰,可谓人间之极乐国土。
法师既觉此处甚好,又何必再冒千难万险,前往那虚无缥缈的西天?所谓真经,难道能让我五云国百姓比如今更加安乐吗?依下官愚见,法师不如就此留下,在此极乐国土弘扬佛法,岂不胜于那徒劳跋涉?”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大臣纷纷点头,显然深以为然。国王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三藏,等待他的回答。
三藏面色平和,缓声道:“阿弥陀佛。大人所言,贵国百姓安乐,确是事实。然大人有所不知,贫僧西行取经,所求者,并非另一个‘极乐佛国’。”
太常寺卿微怔:“哦?不为极乐,为何?”
三藏声音清朗,传遍大殿:“贫僧所求,乃是为了解脱众生之生死烦恼。大人所言人间诸乐,譬如饮食之乐、华服之乐、音声之乐、逸豫之乐,此等皆属‘世间乐’,倚仗外缘,无常变幻,终有散时。譬如朝露,虽暂晶莹,日出则曦。我佛门所言究竟之乐,乃是‘寂灭为乐’。”
“寂灭为乐?”太常寺卿与群臣皆露疑惑之色。
三藏详解道:“此‘寂灭’二字,非是死寂灭绝之意。‘寂’者,乃指内心一切烦恼、妄想、执念得以止息,脱离贪、嗔、痴、慢、疑等诸般毒扰,达到清净无染、安宁自在之境界。
‘灭’者,乃指生死轮回之苦果得以消亡,不再受业力因果之牵绊,永脱生、老、病、死之束缚。
合此‘寂’、‘灭’二字,即是‘涅盘’之境,乃烦恼灭尽、生死解脱之终极归宿。此乐,源于内心之本自清净,不假外求,永恒常驻,是为究竟之大乐。
贫僧西行,所求三藏真经,正是为了将此能指引众生达至‘寂灭为乐’的智慧法门,传扬东土,普度众生出离苦海,而非仅仅寻求一处提供世间享乐的安养之地。”
三藏一席话,条分缕析,将世间有漏之乐与佛法究竟之乐的区别,阐述得明明白白。
太常寺卿长于礼乐制度,于佛法深义却所知不深,闻听此言,只觉一股清凉智慧之水浇灌心田,先前那点“人间极乐”的得意之心顿时消散。
他沉思片刻,面露惭色,恭敬地对着三藏深深一揖:“圣僧所言,如拨云见日,下官受教了。是下官执着于眼前声色,见识浅薄矣。”言罢,缓步退归班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