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逃脱后,心中不甘,又在前方山坡下变作一个老妇人,手拄拐杖,一步一哭地走来。八戒一见,大惊小怪道:师父!不好了!那老婆子来找人了!
唐僧皱眉:找什么人?八戒道:师兄打死的肯定是她女儿,这定是她娘找上门来了。
悟空冷笑:八戒莫要胡说!那女子才十八岁,这老妇少说有八十岁,哪能六十多岁还生孩子?肯定是假的,待老孙去看看。
悟空上前细看,一眼认出又是那妖精,也不多话,举棒就打。白骨夫人故技重施,留下假尸,真身遁走。(注一)
后方唐僧见悟空又无故打死人,心中恼怒,默念紧箍咒。悟空顿时头疼欲裂,满地打滚,连声求饶: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唐僧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出家人耳听善言,不堕地狱。我这般劝化你,你怎么只管行凶?平白打死一个又一个,这算什么道理?
悟空急道:她是妖精啊!
唐僧更怒:你这猴子尽胡说!哪有这许多妖怪!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走吧!
悟空恳求道:师父,我走便走了,只是还不曾报答您的恩情。
唐僧道:我与你有何恩情?
悟空连忙道:老孙因大闹天宫,被真王压在两界山下,多亏观音菩萨指点,蒙师父救脱此难。若不与您同上西天,岂不显得我知恩不报?
三藏终究是慈悲心肠,见悟空苦苦哀求,心软道:既如此,且饶你这次,再不可无礼。若再行凶,这咒语我可要念上二十遍!
悟空连声道:三十遍也由您,只是我不再打人便是。
那白骨夫人两次失手,心中焦急。再过四十里就出白虎岭了,她一咬牙,摇身变作一个老翁,手拄龙头拐,拿着念珠,口诵佛号,一步步走来。
唐僧在马上看见,欢喜道:阿弥陀佛!这位老丈走路还念经,真是虔诚。
八戒却道:师父先别夸,那是个祸根哩。
唐僧不解:怎么是祸根?八戒道:
悟空打死了他女儿,又打死了他老婆,这定是老丈找上门来了。
悟空听得清楚,骂道:这呆子胡说八道,岂不吓着师父?待老孙再去看看。
悟空近前问道:老倌儿往哪里去?怎么走路还念经?老头自称信佛,说女儿送饭未归,老婆去找也不见回来,怕是被虎吃了,只好自己出来寻找。
说来这白骨精也是愚笨,女儿的事不提,老婆子和老丈却像未卜先知,来得这么快,附近连个屋舍都没有。
就算唐僧八戒没有火眼金睛认不出妖精,仔细想想也能发现破绽。可惜唐僧虽有圣僧之名,终究不是真佛,心有成见,蒙蔽了心智。
至于八戒,满心功名利禄,只想着排挤悟空,哪管什么真相。
悟空自然不会上当,心中盘算:若打杀他,又怕师父念咒。但若不打,他趁机把师父捞去,岂不是又要费心劳力去救?还是打杀为妙!就算师父念咒,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哄他一哄也就罢了。(注二)
于是悟空念动咒语,唤来当坊土地和本处山神:这妖精三番戏弄我师父,这次定要打杀他。你们在半空中作证,不许放走了。
众神哪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大圣一棍打下,妖魔无处可逃,灵光溃散,彻底毙命。
唐僧远远看见悟空又打死人,吓得战战兢兢,不知说什么好。八戒在旁笑道:好个猴子,半天功夫就打死了三个人。
唐僧正要念咒,悟空急忙赶到马前:师父莫念!您来看看他的真面目。却见地上只剩一堆白骨。
唐僧大惊:悟空,这人才死,怎么就变成一堆骷髅?悟空解释道:他是个尸魔在此害人,被我打杀,现了原形。您看他脊梁上有一行字:白骨夫人。
唐僧闻言,倒也信了。
谁知八戒在旁挑拨:师父,他手重棍凶,打死了人,怕您念咒,故意变个模样糊弄您呢!
唐僧一念转动,又信了八戒,当即念起紧箍咒。
悟空疼得受不了,跪在路旁连声求饶:莫念!莫念!有话好说!
唐僧怒道:猴头!还有什么好说!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你回去吧!
悟空辩解:师父错怪我了。这厮分明是个妖魔,存心害您。我打死他为您除害,您却不认得,反信那呆子谗言,屡次要赶我走。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成了无耻之徒。我去便去,只是您手下无人了。
唐僧更怒:你这泼猴越发无礼!难道只有你是人,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悟空悲声道:您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您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拜您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您昧着良心装糊涂,只要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只是多了这紧箍咒。
唐僧道:我再不念了。悟空摇头:这可难说。若到那魔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您,那时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就是十万里外,我的头也是疼的。
唐僧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勃然大怒,滚鞍下马,叫沙僧取出纸笔,在涧边取水磨墨,写下一纸贬书递给悟空:猴头!以此为证,再不要你做徒弟了!若再与你相见,我就堕阿鼻地狱!
悟空接过贬书:师父,不必发誓,老孙去便是。他将书折好收入袖中,又软语相求:师父,我跟您一场,又蒙菩萨指点,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就功果。您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安心。
唐僧转身不理,嘴里嘀咕:我是好和尚,不受你这歹人的礼!
悟空见他不理,使个身外法,拔下三根毫毛吹口仙气,变出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三藏左右躲不脱,只好受了一拜。
悟空跳起来,收起毫毛,又吩咐沙僧:贤弟,你是个好人,但要留心八戒言语,途中仔细。倘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妖魔闻我手段,不敢伤我师父。
唐僧怒道:我是好和尚,不提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吧!
大圣见长老三番两次不肯回心转意,无可奈何,只得离去。纵起筋斗云,径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
忽听得水声喧哗,悟空在半空看时,原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一见此景,又想起唐僧,不禁腮边落泪,停云住步,良久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