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平间杂物室那扇铁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消毒水与死亡的气息隔绝。眼前,只剩下一条向下延伸、深不见底的砖石台阶,以及台阶入口处那层微微扭曲、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空气薄膜——阴阳路。
陆昭衍没有丝毫犹豫,紧握着怀中那枚温养着秦绛灵性的同心玉珏,一步踏入了那层薄膜。
“嗡……”
仿佛穿过一道冰冷的水幕,周遭景象瞬间变幻。医院长廊的惨白灯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几乎能吞噬光线的幽暗。脚下台阶粗糙冰凉,两侧是望不到边际的虚无,只有前方台阶延伸的方寸之地,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灰光勉强照亮。阴冷的风从下方深处吹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细碎低语交织而成的背景音,直往骨头缝里钻。
“这里便是阴阳路?”陆昭衍以心神与玉珏中的秦绛沟通,混沌煞气在体表缓缓流转,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
“嗯,”秦绛的回应清晰而稳定,虽仍显虚弱,但已无消散之虞,“气息混沌,法则紊乱,确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缝隙无疑。此地极不安稳,需万分小心,一步踏错,可能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的声音带着关切,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依赖与提醒。陆昭衍心中微暖,点头应道:“放心,我会谨慎。你感觉如何?此地气息可对你有碍?”
“暂无异样,这玉珏似乎能隔绝部分外界侵蚀。”秦绛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不过,我隐约感觉到,这条路……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打通的,残留着强烈的术法痕迹,而且……似乎不止一股力量在此纠缠。”
陆昭衍心中一凛,更加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向台阶下方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台阶似乎永无止境,周围的黑暗与低语声永恒不变,时间与空间的感觉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扭曲。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几个时辰,前方的景象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向下延伸的台阶,无尽的黑暗。
“不太对劲。”陆昭衍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我们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他仔细看向脚下的一块有着特殊裂纹的青砖,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到这块砖了!
“是‘鬼打墙’!”秦绛立刻确认,“阴阳路上的鬼打墙非同小可,并非寻常幻术,而是空间法则的扭曲循环。若不破局,会永远困死在此地,魂力被慢慢消磨殆尽。”
陆昭衍尝试运转混沌煞气冲击四周,但煞气如同泥牛入海,周围的黑暗只是微微波动,便恢复了原状。他又尝试向上回溯,却发现来路也已消失,上下左右皆是相同的台阶与虚无。
“法则之力,蛮力难破。”秦绛沉吟道,“需找到节点……昭衍,你试着感应一下,周围那无尽的低语声中,是否有某种规律或者……特别清晰的‘声音’?”
陆昭衍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仔细分辨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低语。起初一片混沌,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童声哭泣,断断续续,仿佛就在身边,又仿佛远在天边。
“有一个……小孩的哭声!”他立刻告知秦绛。
“孩童灵性最纯,其执念在阴阳路上有时会成为路标或……陷阱的关键。”秦绛指引道,“循声而去,但要万分小心,可能是引诱我们的邪物。”
陆昭衍点头,集中精神,锁定那丝哭声,调整方向,一步步向前迈去。说来也怪,当他专注于那哭声时,周围循环的台阶景象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隐约露出了一面巨大的、镶嵌在虚空中的东西。
随着靠近,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面 巨大无比、边框 由 惨白 人骨 拼接而成的 镜子!镜面 并非 光滑,而是 如同 浑浊的 水银,不断 荡漾着 涟漪,倒映不出 任何 景象,只有 一片 令人 心悸的 灰蒙。那 尖锐的 孩童哭声,正是 从 这 镜中 传出!
镜中鬼!而且 是 以 孩童 形态 出现的 镜中鬼!
“小心!”秦绛急声警示,“镜中幻界最是凶险,能映射人心弱点,制造无尽梦魇!不要看镜面!”
然而,已经晚了。当陆昭衍的目光触及那浑浊镜面的刹那,镜中的灰蒙骤然翻滚,景象变幻!镜中出现的,并非他的倒影,而是一片燃烧的 宫殿,一个 穿着 华丽 小袍子、浑身 是血的小男孩,正 跪在 地上,对着 一具 被 利刃 贯穿的 女子 尸身 嚎啕大哭!那 小男孩 的 面容,赫然 与 红衣男孩 永琬 有 七八分 相似!而 那 女子 的 侧脸……竟 依稀 是 秦绛 的模样!
这是 永琬 临死前 最痛苦 的 记忆 片段!被 这 镜中鬼 不知 以 何种 方式 抽取 映射了 出来!
画面 极具 冲击力,强烈的 悲伤 与 绝望 情绪 透过 镜面,如同 实质的 攻击,狠狠 撞向 陆昭衍的 心神!即便 他 早有 防备,也不禁 心神 剧震,对 永琬 的 怜悯、对 秦绛 过往 的 心痛,瞬间 被 放大!
“昭衍!守住灵台!那是幻象!”秦绛的厉喝在脑海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此同时,一股清凉的、带着她本源气息的力量通过玉珏渡入陆昭衍魂体,助他稳定心神。
陆昭衍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强行切断了与镜面情绪的联系。但就这么一瞬间的失神,那镜中哭泣的“永琬”突然抬起头,一双空洞流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陆昭衍,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嘻嘻……哥哥……你来陪永琬和母后了吗……”镜中的“永琬”发出扭曲的童音,同时,镜面如同水波般分开,一只苍白 浮肿的 小手,竟然 从 镜中 缓缓 伸了出来,抓向 陆昭衍!
镜中鬼 要 跨界 攻击!
陆昭衍眼神一寒,青铜戈瞬间出现在手中,煞气凝聚,就要斩向那只鬼手!
“不可!”秦绛再次阻止,“镜中鬼本体藏于镜内幻界,斩其幻手无用,反而可能被其顺着攻击拉入镜中!需破其根源!”
“根源何在?”陆昭衍急问,侧身避开鬼手的抓挠。那鬼手一击不中,迅速缩回镜中,镜面再次荡漾,似乎准备发动更诡异的攻击。
“镜鬼依托执念与镜面存在!要么以更强幻术反制,要么……找到它依附的‘真实之物’!”秦绛快速说道,“这面骨镜本身可能就是关键!或者……那哭声!永琬的哭声被它利用,但真正的源头或许能干扰它!”
真实的永琬还在判官殿外沉眠,哭声源头……陆昭衍心念电转,猛地想起秦绛曾说过,永琬的怨气中蕴含着一丝与她同源的皇族血脉气息!
“秦绛,借你一丝本源气息一用!”陆昭衍喝道。
秦绛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立刻从玉珏中引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皇殒本源之气。陆昭衍将这股气息与自身混沌煞气混合,并非攻击,而是模仿着之前永琬怨气中那股纯真又悲恸的意念,对着那骨镜发出一声低沉的、蕴含着他与秦绛共同守护意志的呵斥:
“永琬!醒来!莫被邪物利用!姐姐在此!”
这声呵斥,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融入了灵魂共鸣的力量,直指镜中鬼所窃取的那段记忆核心!
奇迹般 的,那 镜中 哭泣的 “永琬” 幻影 猛地 一颤,动作 停滞了 一瞬,空洞的 眼中 闪过一丝 极其 短暂的 茫然!而 那 浑浊的 镜面,也 随之 剧烈 波动起来,仿佛 稳定性 被 打破!
有效!
“就是现在!”秦绛急呼。
陆昭衍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混沌煞气全力爆发,并非攻向镜面,而是狠狠轰击在支撑骨镜的虚空节点以及那惨白人骨边框之上!
“咔嚓!轰——!”
骨镜边框应声碎裂了几根!整个镜面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布满裂痕,其中的灰蒙景象瞬间崩溃!那镜中鬼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连同幻影一起消散无踪!
随着骨镜的破碎,周围的“鬼打墙”效应也随之解除。那无尽的台阶幻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阳路真实的景象——依旧幽暗向下,但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而原本骨镜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地碎骨和一小滩……暗红色的、尚未 完全 凝固的 血液?
那血液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既非纯粹的阴煞,也非阳刚血气,而是带着一种未染尘垢的纯净与……极强的怨念?
“这是……?”陆昭衍皱眉靠近,小心感应。
“童子血!”秦绛的声音带着震惊与凝重,“而且是横死不久、灵性未散的重阴童子之血!这血……似乎是维持那镜中鬼幻界的力量源泉之一!难道刚才那镜中鬼,是以此血为引,才能那般真实地映射永琬的记忆?”
童子血?在这阴阳路上?是谁留下的?是那镜中鬼的主人,还是另有其人?
陆昭衍心中疑窦丛生。他小心地用一块碎骨沾染了些许血液,收了起来。这童子血气息特殊,或许日后有用。
他走到三岔路口,三条路皆是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
“走哪边?”他询问秦绛。
秦绛凝神感应片刻,指向中间那条路:“这条路……隐约有股微弱的生机流转,虽然极其稀薄,但与其他两条路的死寂截然不同。或许……是出口的方向。”
陆昭衍点头,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中间的道路。他紧握着玉珏,感受着其中秦绛稳定的灵性波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凶险,只要她在身边,他便无所畏惧。
阴阳路漫长,危机四伏,但两人的心,却在这绝境中靠得愈发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