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外瘴鬼的污秽已被墨渊以地火符焚尽,但空气中残留的腥臭与那股扰人心智的阴冷感却久久不散。经过一夜惊魂,众人皆疲惫不堪,但天色微明,瘴气稍减,不得不继续赶路。
陆昭衍经过一夜对槐木心的温养与那场兵行险着的刺激,魂体虽更显虚弱,但精神却因那丝微弱的回应而振作了些许。他小心翼翼地将槐木心贴身收好,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联系,仿佛握着世间唯一的火种。
众人收拾行装,再次踏入迷雾笼罩的深山。根据墨渊罗盘指引,棺山方向应在西南。然而,行不过数里,周遭景致便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林木愈发茂密,枝叶纠缠,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即便在白日,林中也昏暗如黄昏。更令人不安的是,脚下的山路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腐殖层,散发出 阵阵令人头晕的甜腻腐臭。四周开始出现大量奇形怪状的蕈类,色彩艳丽,却散发着 不祥的气息。
墨渊手中的罗盘指针开始不规则地乱转,时而指向西南,时而又猛地偏向完全相反的方位。
“不好,此地天然迷阵之力极强,扰乱了地磁。需加倍小心。”墨渊沙哑提醒,眉头紧锁。
又行了一段,走在最前的百灵突然停下,声音带着惊疑:“我们……好像又回到刚才经过的那片‘蛇鳞藤’区域了。”
众人心中一凛。仔细看去,果然,旁边几棵古树上缠绕的藤蔓,表皮确如蛇鳞,与半个时辰前所见一模一样!
“鬼打墙!”张清云沉声道,脸色凝重。深山老林中的“鬼打墙”,并非真有鬼怪作祟,多是特殊地形、磁场、瘴气以及某些致幻植物共同作用,扰乱人的方向感和时间感,使人陷入循环往复的困境。但在此地,这“墙”恐怕还掺杂了更邪门的东西。
墨渊尝试以铜钱剑斩断几根藤蔓标记,众人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然而,一炷香后,眼前再次出现了那片蛇鳞藤,甚至墨渊斩断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他们真的在原地打转!
焦虑开始蔓延。陆明远伤势拖不得,陆昭衍魂体需静养,秦绛灵识亟待复苏,时间是他们最耗不起的东西。
“不能慌。”陆昭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观察四周,“此迷阵借瘴气与地势,乱人五感。我们需找到阵眼,或是以远超此阵的力量强行破开。”
他尝试释放混沌煞气感知,但魂伤之下,感知范围有限,且林中弥漫的瘴气对灵识有极强的腐蚀和干扰作用,刚延伸出去便被扭曲弹回,反而引得他魂体一阵刺痛。
“……昭衍……小心……这瘴气……有毒……迷心……”怀中,槐木心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仿佛梦呓!是秦绛!在外部环境刺激和陆昭衍持续温养下,她竟在深度沉睡中本能地传递出警告!
“秦绛!”陆昭衍心中大喜,急忙以心神回应,“你能感觉到外界?这迷阵如何破解?”
然而,那意念闪烁了一下,便再次沉寂下去,没有回应。仿佛刚才那声警告,只是沉睡中的无意识呢喃。
但这对陆昭衍已是莫大鼓舞!她并非完全无知无觉!
就在这时,林中雾气突然加剧,颜色由白转灰,最后竟隐隐泛着 诡异的淡粉色!一股甜腻得发腻、直冲脑门的异香 弥漫开来!
“闭气!是‘迷魂瘴’!”墨渊急喝,但已然晚了些许。
陆昭衍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景物开始扭曲旋转。他猛咬舌尖,剧痛让他保持了一丝清明,但耳畔却开始响起各种幻听——有父亲的呻吟、爷爷的呼唤、地母教徒的狞笑、还有……秦绛凄厉的惨叫!
“昭衍!救我!”一个与秦绛声音一模一样,却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呼喊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陆昭衍心神剧震,明知是幻象,但那声音太过真实,依旧让他心如刀绞!他看到 前方迷雾中,秦绛的身影 被无数血色锁链缠绕,正被拖向一个 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稳住……心神……是……心瘴……”就在他即将迷失的刹那,槐木心中,那丝微弱的意念再次挣扎着 传递过来,虽依旧模糊,却带着 一丝焦急!
是秦绛!她在帮他!
陆昭衍猛地惊醒,混沌煞气本能地护住灵台,将幻象驱散。他大口喘息,冷汗浸湿了后背。这迷魂瘴,竟能直击人内心最恐惧、最在意的事物!
他转头看向同伴,情况更糟。张清云面色挣扎,似乎在与心魔对抗;墨渊眼神凌厉,对着空气挥舞铜钱剑;百灵则蜷缩在地,低声啜泣,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连昏迷的陆明远,眉头也紧紧皱起。
不能再拖了!
陆昭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盘膝坐下,将槐木心捧在掌心,不再试图强行破阵,而是 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主动引导着 那丝微弱的联系。
“……秦绛……我知道你能听到……”他在心中 无比清晰地 诉说,不再仅仅是意念传递,而是如同 面对面的倾诉。
“……这迷阵困不住我……但我害怕……害怕困住我的,是失去你的恐惧……”
“……刚才的幻象……让我明白……我最大的心魔……从来不是地母教……不是傩面真主……而是……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感受不到你的存在……”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真正‘对话’吗?在龙虎山下的山洞里……你告诉我名字……那时我便觉得……这冰冷的世界,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你说过,我们命运相连……所以,求你……不要放弃……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醒来好吗?我需要你……不是需要你的力量……而是需要……你……”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法术波动,只有最纯粹、最深沉的情感,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源源不断地 涌入槐木心,包裹着那脆弱的灵性。
奇迹般地,随着他的倾诉,周围那粉红色的迷魂瘴,竟似乎 对他失去了作用!那些恐怖的幻听幻视 逐渐消退!并非被他强行驱散,而是 仿佛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温柔地 隔绝在外!
是秦绛!
她虽然无法苏醒,但在这极致的情感共鸣下,她那沉寂的皇殒本源,竟自发地 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形成了一个 无形的屏障,将陆昭衍的心神 保护了起来!这屏障并非对抗迷瘴,而是 让迷瘴无法触及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与此同时,陆昭衍的“眼前”(心神感知中),不再是黑暗或槐木心的纹理,而是 闪过几个 极其短暂、模糊的 画面碎片:
——一片 燃烧的宫殿,天空中 有漆黑的闪电划过……
——一口 巨大无比的 石棺,棺盖上刻着 陌生的符文……
——一只 苍白的手,轻轻抚过一株 即将枯萎的 紫色花朵……
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却带着 一股 难以言喻的 悲伤与古老的气息!
是秦绛的记忆碎片?!在陆昭衍深情的倾诉下,她那封闭的记忆深处,竟有了一丝松动!
“……秦绛……那是……你的过去吗?”陆昭衍心中剧震,更加专注地 传递着自己的心意。
没有回答。但那无形的保护屏障 却更加稳固。而且,陆昭衍清晰地感觉到,怀中槐木心的温度,似乎 回升了 微不可查的一丝!不再是 死寂的冰冷,而是 带着一点点……生机的凉意!
“我明白了……破这‘鬼打墙’,关键不在外力,而在本心!”陆昭衍豁然开朗。他不再焦虑方向,而是 凭借与秦绛的这份微弱联系,将其作为 心灵的信标!
他站起身,对依旧陷入幻境的同伴们朗声道:“清云道友!墨渊先生!百灵姑娘!守住灵台清明!幻由心生,念正则邪退!随我走!”
他的声音蕴含着 一丝混沌煞气的镇定之力 和 与秦绛联系带来的 奇异安宁感,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三人心头!
张清云率先一震,眼中恢复清明!墨渊剑势一收,吐出一口浊气!百灵也停止了哭泣,茫然抬头!
陆昭衍不再看罗盘,也不再辨认方向,只是 紧紧捧着槐木心,凭着心中那份 与秦绛相连的 温暖感应,迈步向前!
说来也怪,他这一步迈出,前方那看似无尽的迷雾 竟自动 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 隐约的小径!周围的扭曲景物 也渐渐 恢复了正常!
鬼打墙,破了!
不是以力破之,而是以心引之!凭借他与秦绛之间超越迷瘴的深刻联系,找到了真正的出路!
众人又惊又喜,连忙跟上。走了约莫一里多地,眼前豁然开朗,迷雾尽散,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山谷。山谷中,甚至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
“我们……走出来了!”百灵喜极而泣。
张清云和墨渊看向陆昭衍,眼神中充满了惊叹与感激。他们知道,能走出这诡异迷阵,全靠陆昭衍,或者说,靠他与那位神秘冥婚妻子之间难以言喻的羁绊。
陆昭衍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上,脸色苍白,但嘴角却带着 一丝欣慰的笑意。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槐木心,以心神低语: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这一次,他仿佛听到了一声 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 回应,不再是意念,而更像是一种……感觉。
山谷幽静,溪水潺潺。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短暂的安宁背后,是更加凶险莫测的棺山之路。而陆昭衍与秦绛之间,这场在沉睡与苏醒边缘的深情对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