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黑水潭面猛地破开,陆昭衍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跃出,带起一片墨色水花。他踉跄落地,周身血色罡气迅速消退,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剧烈喘息着。潭底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尤其是与那青铜棺中凶物以及神秘降术师的短暂交锋,消耗巨大,更牵动了旧伤。
“陆小哥!”守候在潭边的魏老头等人见状,急忙围了上来,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皆是骇然失色。
“下面……下面什么情况?”一个年轻抬棺匠声音发颤地问道。
陆昭衍缓了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潭底确有古怪,连通着一处前朝镇压凶物的祭坛,如今封印松动,煞气外泄,方有此祸。更有邪道中人潜伏其内,图谋不轨。”他略去了青铜棺和镇水将军墓的具体细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众人闻言,脸色更加难看。魏老头忧心忡忡:“连陆小哥你都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东西要是跑出来……”
“暂时无碍,封印尚未完全破裂,但需尽早设法加固或根除。”陆昭衍道,目光扫过死寂的水瘟村,“此地不宜久留,煞气已深植地脉,活人久居必遭其害。我们先离开再说。”
众人早已胆寒,闻言如蒙大赦,立刻搀扶着陆昭衍,迅速离开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沼泽村落。
回到相对安全的黑水塬边缘,天色已近黎明。众人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歇脚。魏老头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驱寒酒递给陆昭衍。
陆昭衍服下药酒,运功调息。他内视自身,发现除了力量消耗过度和些许震伤外,并无大碍。反倒是怀中那枚“黑水冥玉”,经过潭底一番异动,此刻变得愈发冰凉剔透,表面水纹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与他的兵煞之气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与驯服之感。而槐木心中,秦绛的灵体也沉寂下去,似乎那番波动也消耗了她不少魂力,但对那冥玉的排斥感却减弱了许多。
“陆小哥,接下来有何打算?”魏老头递过一块干粮,问道。
陆昭衍沉吟片刻。黑水潭下的秘密远超预期,那青铜棺中之物恐怖异常,绝非眼下状态能解决。且暗处还有神秘的降术师窥伺,敌暗我明,贸然行动殊为不智。当务之急,仍是提升实力,彻底化解秦绛的聻毒,并从长计议。
“我需要寻一处极阴却洁净之地,闭关一段时日。”陆昭衍道,“魏师傅可知这黑水塬附近,可有此类所在?”
“极阴却洁净?”魏老头捻着胡须,苦思冥想半晌,忽然道:“有倒是有这么一处地方,只是……有些蹊跷。”
“哦?请讲。”
“从此往西三十里,有一处叫‘盲谷’的地方。”魏老头压低声音,“那地方是个死谷,终年不见日光,阴气极重,却怪得很,从不生邪祟,连虫豸都少。谷中有口‘寒髓泉’,泉水冰冷刺骨,却能提神醒脑,附近山民有点小病小痛,取水擦身,往往能好。老辈人说,那地方早年好像住过一位盲眼的算命先生,后来坐化了,留下点福泽,镇着那方地界。”
盲谷?寒髓泉?坐化的盲眼算命先生?陆昭衍心中一动。此类地方,往往有高人布设或天然形成的净煞阵法,正是闭关疗伤的理想场所。
“多谢魏师傅指点。”陆昭衍拱手,“我便去那盲谷看看。”
魏老头想了想道:“让小山子给你带路吧,那地方偏僻,不好找。”他指了那个之前替陆昭衍说话的年轻抬棺匠。
名叫小山子的年轻人连忙点头,对陆昭衍既敬佩又感激。
休息至天明,陆昭衍辞别魏老头等人,在小山子的带领下,向西而行。
路上,小山子是个话痨,对陆昭衍的本事崇拜不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也驱散了不少旅途寂寥。从他口中,陆昭衍也得知了更多黑水塬的民间传说和抬棺匠一脉的些许秘辛。
午后时分,两人抵达了盲谷入口。果然如魏老头所言,谷口狭窄,植被颜色都比外界深暗许多,一踏入谷中,便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却无丝毫污秽之感,反而令人神思清明。
谷中寂静异常,唯有风声掠过嶙峋怪石的呜咽。深处,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泉眼静静躺在谷底,泉水清澈见底,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泉边石壁凝结着一层白霜。
“就是这里了,陆大哥。”小山子道,“这水可凉了,夏天都能冻死人!”
陆昭衍感知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此地阴气纯净,泉眼更是地脉阴髓所化,对压制煞气反噬、温养魂体大有裨益,正好适合他炼化冥玉、进一步助秦绛疗伤。
他让小山子先行回去,自己则留在谷中,寻了一处靠近泉眼的干燥石洞,简单布置了一番,便开始闭关。
此次闭关,首要便是彻底炼化“黑水冥玉”。他盘膝坐于寒髓泉旁,将冥玉置于掌心,兵煞之气缓缓渡入,引导其中精纯的水阴煞气与自身力量融合。
过程比预想顺利。冥玉似已被他初步降服,加之寒髓泉的净化之效,其中煞气被一丝丝抽离、提纯、融入经脉,非但未引起冲突,反而润物细无声般地滋养着他受损的根基,并逐渐与那丝地母邪力、陵寝煞气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他眉心那道煞纹,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邃内敛。
随着冥玉的炼化,他对水阴之气的感知与控制也提升到了新的层次。
与此同时,他不断将炼化后的精纯阴气,混合自身本命元气,渡给槐木心中的秦绛。
在此地纯净阴气与寒髓泉的辅助下,效果远超以往。秦绛的灵体恢复速度明显加快,沉寂的时间缩短,偶尔传来的意念也越发清晰连贯。
“……此泉……甚好……冥玉之力……亦佳……聻毒……压制……颇有效……”她的意念中,带着一丝久违的舒缓。
数日后,冥玉已炼化七成,化为一道幽黑的印记,与他掌心相合。陆昭衍实力更进一层,对阴煞之力的掌控愈发精妙。秦绛的灵体也凝实了不少,虽离恢复全盛相距甚远,但已不再有溃散之忧,甚至能短暂地显化出模糊的虚影,持续十数息时间。
这一日,陆昭衍正在泉边演练新领悟的、融合了水阴煞气的术法,秦绛的虚影在一旁静静凝望。
忽然,她开口道:“……谷外……有人……至……气息……惶急……带有……血腥……”
陆昭衍动作一顿,凝神感知,果然听到谷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收敛气息,示意秦绛灵体回归,悄然掠至谷口查看。
只见一个浑身血迹斑斑、道袍破碎、面色惨白如纸的中年道士,正跌跌撞撞地跑向盲谷,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其装扮,竟是龙虎山弟子!
陆昭衍眉头一皱,现身而出:“道友留步!发生何事?”
那道士猛地见到有人,吓了一跳,待看清陆昭衍并非追兵,又见他气度不凡,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扑过来急声道:“快!快跑!有……有怪物追来了!好多师兄弟都……都死了!”他语无伦次,显然惊吓过度。
“冷静!说清楚!什么怪物?你们是龙虎山弟子?为何来此?”陆昭衍渡过去一丝平和的气息,稳住他的心绪。
道士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我……我们是奉云波师叔之命……前来黑水塬探查地母邪祀踪迹的……昨夜……昨夜在……在‘落魂坡’附近……遭遇埋伏……不是人……是……是好多腐烂的尸体……还有会动的藤蔓……它们……它们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见人就杀……张师兄、李师弟他们为了掩护我……”他说着,竟泣不成声。
落魂坡?腐烂尸体?会动的藤蔓?地母邪祀的埋伏?
陆昭衍心中一凛。云波道长派来的人?他立刻追问:“云波道长现在何处?”
“师叔……师叔他老人家在……在秦岭深处接应……我们本约好在……在‘三阴口’汇合……可现在……”道士满脸绝望。
就在这时,谷外远处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嘶吼,一股混合了尸臭与草木腐烂气的邪异气息迅速逼近!
那道士吓得魂飞魄散:“来了!它们追来了!”
陆昭衍眼神一冷,将道士护在身后,看向谷口方向。只见数十具行动僵硬、身上缠绕着墨绿色藤蔓、双眼冒着绿光的腐尸,正蹒跚着、却又速度不慢地向盲谷涌来!那些藤蔓如同活物般在它们身上蠕动,不断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汁液!
正是地母邪祀的“草木尸傀”!
它们竟然追杀到了这里!
“躲到泉眼后面去!”陆昭衍对那龙虎山弟子喝道,自己则迈步上前,挡在谷口狭窄处。
兵煞之气涌动,青铜戈嗡鸣作响。正好,拿你们试试新炼化的水阴煞气!
尸傀发现目标,发出低吼,加速冲来!
陆昭衍不闪不避,掌心幽黑印记亮起,调动冥玉之力,引动周围水汽!寒髓泉的寒气也被牵引而来!
他猛地一掌拍在地面!
“玄阴·冰狱!”
咔嚓嚓——!
以他掌心为中心,极寒的阴煞之气瞬间蔓延开来!冲在最前的十几具尸傀脚下一滞,双腿瞬间被黑色的玄冰冻结!动作猛地僵住!
后续尸傀收势不及,撞上前者,顿时乱作一团!
陆昭衍身形如电,掠入尸群,青铜戈带着凝练的水阴煞气,如同砍瓜切菜般横扫而出!戈锋过处,尸傀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那些蠕动的藤蔓触之即被冻裂枯萎!
顷刻间,数十具尸傀便被清理一空,化作满地冰屑碎块。
那龙虎山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敬畏万分。
陆昭衍却眉头微蹙。这些只是最低等的傀儡,地母邪祀派它们来,更像是试探或灭口。
他回到泉边,对那弟子道:“此地已不安全,你伤势如何?可能行动?”
弟子连忙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我还能走!”
“好,你立刻出发,前往三阴口与云波道长汇合,将此间情况告知于他。告诉他,地母邪祀在黑水塬根基深厚,且有异变,需从长计议,切勿贸然深入。”陆昭衍沉声道,“我处理完此地手尾,便会前往寻你们。”
那弟子连连点头,挣扎着起身,对陆昭衍深施一礼,踉跄着向谷外奔去。
送走弟子,陆昭衍看着满地狼藉,心中疑虑丛生。地母邪祀为何突然对龙虎山弟子发动袭击?是发现了他们的探查?还是另有图谋?那镇水祭坛下的降术师,与地母邪祀是否有关?
他隐隐觉得,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回到泉边,秦绛的虚影再次显化,清冷的目光看向谷外:“……地母……行动……愈发……猖獗……龙虎山……亦被卷入……风波……将至……”
陆昭衍点头:“看来,闭关需提前结束了。我们需尽快前往三阴口,与云波道长汇合。之后,恐怕要直面地母邪祀的核心了。”
他目光坚定,看向远方。风雨欲来,唯有迎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