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死寂持续了许久,才被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打破。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怨念被强行撕裂后的秽气残渣。
陆昭衍瘫坐在地,浑身脱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心脉深处的冰寒。方才那场“分煞”的凶险,远超想象,最后那暗红血光的反扑,若非守宅纸将主动护主,后果不堪设想。
陆怀真快步上前,先仔细检查了孙子的状况,确认只是脱力并未被严重侵蚀后,才松了口气。他心疼地捡起地上那枚布满裂痕、光芒尽失的守宅纸将,小心收回木匣。
“灵性大损,需以香火温养许久方能恢复一二了。”老人叹息一声,目光落在那柄青铜法刀上。刀身那一道新添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暗红纹路,隐隐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悸动。
“此刀已噬怨而变,化为‘煞刃’,寻常不可轻动,动则需见血蚀魂。”陆怀真将其用特制的油布包裹,贴上符纸,单独收起。
最后,他的注意力才放在铜盆里那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残渣上。这就是煞墨核心被剥离了大部分活跃怨念后留下的“沉淀”。它不再蠕动,不再散发强烈的煞气,安静得如同普通的灰烬,但仔细感知,仍能察觉到一种极其内敛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死寂与污秽。
“希望能从中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陆怀真语气沉重,用银针小心挑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又置于灯下仔细观察,“怨念虽去,其‘源’之印记或许尚存。”
然而,单凭肉眼和简单的法术,根本无法从这死寂的残渣中提取出有效信息。这需要更精妙、也更危险的术法。
陆怀真沉吟片刻,转身再次请出《纸扎名录》,翻至其中一页。这一页上绘制的并非实物,而是一种虚幻的、如同水波倒影般的图案,旁边注释着“问影术”三个古字。
“名录有载,‘问影术’。”陆怀真沉声道,“可追索物品残留的‘记忆碎片’,窥见其过往牵连最深之景象。但此术极耗心神,所见之影支离破碎且真假难辨,更易沉溺于物品残留的负面情绪之中,不可自拔。”
代价是施术者事后会精神萎靡,记忆混乱,甚至可能被残留的“影”所纠缠。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陆昭衍强撑着站起,表示愿意再次尝试。
这一次,无需他的血液。陆怀真亲自施术。他取来一面打磨光滑的青铜镜,镜面古旧,边缘刻满云纹。他将那点暗红色粉末置于镜面中心,然后以自身指尖血混合特制的“通冥墨”,在镜面周围绘制出复杂的同心圆符咒。
绘制完毕,老人盘膝坐于镜前,双手掐诀,抵住太阳穴,口中诵念起悠远而晦涩的咒文。随着他的诵念,那青铜镜面上的符咒依次亮起微光,中心的粉末仿佛被无形之力激发,缓缓散发出极淡极淡的红晕。
镜面不再是映照现实的物体,而是变得如同深潭,雾气氤氲。模糊的影像开始在其中浮现、扭曲、闪烁。
陆昭衍紧张地守在爷爷身旁,紧紧盯着镜面。
他看到了一些极其破碎的画面:
——浑浊的河水深处,巨大的、布满裂痕的赑屃石兽沉默匍匐……(这与水下所见一致)
——一双苍白的手,正将一团漆黑粘稠的物质,死死塞入石兽微张的口中……那双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截褪色的红绳!……(这印证了周福全残魂的记忆)
——画面猛地一转,不再是水底,而是一个昏暗的室内景象……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庙宇或祠堂,蛛网密布,供桌倾倒……一个穿着黑色宽大衣袍、脸上覆着薄纱(眼纱!)的身影,正背对着镜面,似乎在调配着什么,其身旁的瓦罐里,正是那浓稠的阴煞墨!……
——画面再次破碎,迅速切换,最终定格在一条狭窄的、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街边有一家幌子早已褪色的旧货铺子,门板紧闭,招牌上似乎写着模糊的“陈记”二字……街角立着一座半塌的石头牌坊,风格古拙……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青铜镜面上的光芒瞬间熄灭,所有异象消失,只剩下那一点暗红粉末和干涸的血墨符咒。
陆怀真猛地睁开眼睛,脸色蜡黄,额头上满是虚汗,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眼中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
“看……看清了吗?”老人声音沙哑地问道。
“看清了!”陆昭衍心脏狂跳,“那条老街!那个旧货铺!还有牌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街道的布局和那半塌的牌坊特征鲜明,绝非随处可见!
“黑衣人……果然存在。他在调配阴煞墨……那条街,就是他可能的藏身之处,或是……另一个据点!”陆昭衍激动之余,感到一阵寒意,敌人终于露出了更清晰的轮廓。
陆怀真喘匀了气,仔细回忆着镜中最后的景象,眉头越皱越紧:“那条街……青石板、老牌坊……城西……对,是城西的‘城隍庙街’!那地方早就半废弃了,据说很快就要拆迁,没想到……”
线索终于指向了一个明确的地点!
然而,就在爷孙俩因找到线索而稍感振奋时,陆昭衍左手指尖的弯月印记,再次传来微弱的悸动。
这一次,秦绛传递来的不再是愤怒或命令,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冰冷、厌恶、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恍然?
“原来……是那里……”
她似乎通过“问影术”看到的景象,认出了那个地方?
“媳妇……你知道那里?”陆昭衍下意识地在心中追问。
沉默了片刻,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越千年的漠然:
“一处……早已废弃的……祭坛入口。”
祭坛入口?!
那黑衣人,竟然盘踞在一处古老的祭坛入口附近?
这个消息,让刚刚明确的线索,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不祥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