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话 拾荒者工会 re
诊所里挤满了候诊的人，大多是身形瘦小的孩子，几乎看不到老人。
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极短，饮食不均衡导致的营养不良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连像样的食物都很难得到。
还有废墟里的污染区问题，雨水里含的污染物也是大麻烦。在这个连活下去都难的世界，弱者总是先倒下。李峰以前从没想过这些，现在却懂了——世界从不善待弱者。
他走到前台，向相熟的护士要求见克莱尔。
“好久不见啊，李峰。今天有什么事？”
“好久不见。想让你告诉克莱尔我回来了。”
“稍等。”
护士离开前台没多久，克莱尔就走了过来。
克莱尔把红褐色长发精心编好，柔顺地垂在肩上。蓝色的眼睛让她过分精致的脸庞带着冷感，但隐约可见的雀斑柔和了表情，并不让人反感。
克莱尔似乎对穿着不太在意，打扮得很简单：一件在军方设施里比较容易弄到的白色制式衬衫，配牛仔长裤，外面套着医疗工会医生穿的浅蓝色白大褂。
“李峰……”
克莱尔用仿佛在看早已灭绝物种的眼神打量他，突然抱住了他。李峰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有没有受伤？”
李峰按住克莱尔的肩，轻轻推开她：
“没事，没受伤。”
“可是——”
李峰等稍微有些慌乱的克莱尔平静下来，才说：
“有件事想跟你说。你有空的话，能找个地方见一面吗？”
“没问题，今天的诊差不多结束了。”
“那我在候诊室等你。”
克莱尔点头应下。
“啊，等一下。”
克莱尔拿出耳挂式耳机戴上。
“我回来了，克莱尔。”嫦娥的声音传入内耳。
“欢迎回来，嫦娥。”
克莱尔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李峰回应嫦娥。
“话说回来，是关于她的事？”克莱尔的目光转向林水。
林水被她的气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欠身行礼。
“是很重要的事。”李峰说。
“知道了。乖乖等着哦，不许乱跑。”
“知道。”
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林水小声说：
“那个……她好有气场啊。”
“要是我有姐姐，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好像能想象出来。”
李峰望着不远处一个年轻母亲小心翼翼抱着小女儿、努力哄着的样子，开口道：
“我想跟克莱尔说说你的事。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
“李峰觉得有必要，对吗？”
“克莱尔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万一我出事，得有个能托付你的人。”
“原来是这样。”嫦娥低声说。
“她也认识嫦娥女士吗？”
“克莱尔是好孩子呀。”嫦娥感慨道。
“我跟你说过我差点死了的事吧？当时就是克莱尔照顾我的。”
“那时候我还跟克莱尔说过你的事呢，你当时还哭了哦。”嫦娥打趣道。
“哭着说的吗？”林水惊讶地问。
“是啊。说自己是没用的人，不想在这世上孤独地死掉，哭得可伤心了。”
“孤独的人吗……”林水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峰无奈地叹气：
“林水，别信嫦娥的话。”
“嗯，我没事的。李峰信任的人，我也放心。”
“帮大忙了。”李峰向林水点头。
“不，是你一直在为我着想，该说谢谢的是我。”林水慌忙摆手。
“我就是想早点解决烦心事的性子。”
“这样啊……对了，你真的哭了吗？”
李峰摇摇头，叹了口气。
在候诊室坐了一会儿，克莱尔走了过来。
“那走吧？”她心情很好地说。
走出诊所，李峰问：
“要说的事不太想让人听见，去我房间说可以吗？”
“没问题。”
进了房间，李峰让克莱尔和林水坐在沙发上。他余光瞥着两人和嫦娥闲聊，从行李里拿出在军方小卖部买的速溶咖啡和装着热水的水壶，准备饮料。
他把装着咖啡的纸杯递给林水和克莱尔。
“说吧？”刚和林水互相介绍完的克莱尔问李峰。
“这次探索废墟出了点事。”李峰说。
“家常便饭了。论惹麻烦的本事，李峰你可是顶尖的。”
“不否认。”
李峰讲了这次探索的经过，说了游乐园废墟和掠夺者的事，却没提那些掠夺者是食人魔——他不想让她们担心，也觉得没必要说。简单讲了遗物探索的事后，就开始说林水的情况。
听完的克莱尔流着泪抱住林水：
“太不容易了。”她轻轻抚摸着林水的头发。
听到别人客观讲述自己的处境，林水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走在随时可能摔落的细线上，这是遇到李峰后第一次流泪。看着放声大哭的林水，李峰真心觉得还好救了她。
过了会儿林水哭停了，克莱尔问她：
“幼儿园据点怎么样？”
“挺好的。我因为诊所的工作走不开，没法离开鸟笼，哪怕一次也好，真想睡睡舒服的床啊。”
“淋浴也很舒服呢。”林水说。
“真羡慕……难怪你的头发这么顺滑漂亮，跟小孩子的一样。”克莱尔摸着林水的头发说。
“对了，克莱尔小姐的发色也很好看。”
克莱尔睁大眼睛，随即看向李峰：
“这孩子怎么这么乖啊。”
说着，她又抱住了林水。
“克莱尔，听着。”
李峰等打闹的两人安静下来，开口道：
“想麻烦你陪林水买东西，她应该有不少需要的。”
“没问题，我陪林水去。”
“谢了。”
李峰拿出Id卡，克莱尔也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Id卡。本该用专用终端进行的电子货币转账，由嫦娥代劳了。
李峰把自己的Id卡贴在克莱尔的卡上，一阵类似静电的刺痛后，就知道转账完成了。
“好了，李峰。”
“谢了，嫦娥。”
“什么时候去？我明天有空。诊所最近忙坏了，正好想休息。”
克莱尔问时，李峰看向窗外——天快黑了。或许今天还是在家好好歇着好。
“那明天可以吗？”
“行，那我明天早上再来。”
“谢谢。”
“客气什么。”克莱尔说，
“对了，林水今晚睡哪儿？”
“我睡沙发，她睡那张床垫吧。新的，应该没虫子，不行吗？”李峰随口说。
“没事，是我多虑了。”
李峰假装没察觉——克莱尔大概是担心林水和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过夜。毕竟一男一女，但他问心无愧，想必林水也没这种顾虑。所以没必要小题大做，克莱尔也懂这点。
“谢了。”李峰又谢了克莱尔一次。
他把喝咖啡用的纸杯捏扁，放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用过的纸也是宝贵的资源，回幼儿园地下据点后扔进〈回收箱〉，就能变回可用资源。
“好了，咱们三个去吃点什么吧。”李峰说。
“真的？你请客？”
看着笑盈盈的克莱尔，李峰点头：
“这次的活儿应该能赚不少。”
袭击机器人的控制芯片是一笔，去游乐园废墟前探索废墟也弄到不少遗物，卖掉的话手头能宽裕些。
“但这可是玩命赚的钱，别乱花啊。”
“就是。”连一直在数据库图书馆买电影漫画乱花钱的嫦娥都这么说。
“知道。但最近光吃战斗口粮了，偶尔想换点别的。”
■
早上，李峰给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的林水递过咖啡时，克莱尔来了。林水赶紧准备出门。
“李峰不一起去吗？”
听说他不去，林水很惊讶——大概以为三人一起去购物。
“我得去拾荒者工会露个面。”
“工会？”
“嗯，把回收的遗物卖掉。而且你们女生一起逛，也自在点吧？”
林水抬头想了想，总算点头同意了。
“知道了。”
“林水交给我吧。”克莱尔说。
目送两人离开后，李峰整理好行李，背上背包，把手枪插进大腿枪套，出了门。
锁上那扇不太好使的门，他叫了嫦娥：
“怎么了？”
“能知道林水她们的情况吗？”
“她们带着信息终端，战术护目镜和耳机也戴好的，能掌握情况。”
“好……她们要是出事，立刻告诉我。”
“明白。”
李峰在人群中穿梭，昨天看到的新兴宗教传教士周围，今天人更多了。他好奇地停下脚步。
听了会儿传教士的说辞，他完全搞不懂有什么吸引人的，但能听出核心是〈守护者〉——传教士反复对着人群喊这个词，大概是想把守护者捧成神。李峰叹口气，离开了。
他来到工匠云集的〈废品街〉，站在一栋用废料盖成的像样建筑前。说“像样”有点奇怪，但工会的房子确实比周围的看起来气派。
金属厚门前站着个男人。两米多的壮汉，一眼就能看出做过人体改造——衣服缝隙里露出的皮肤，覆盖着类似鳞片的拼接金属，假眼是带镜头的摄像头。
壮汉肩上扛着大口径机枪，向周围炫耀武力。他和李峰对视了片刻，谁都没说话。
李峰正想开口，壮汉没说话，直接开了门。满是灰尘的屋里，摆着几张长桌，桌上堆着像山一样的废品，周围有几个人在给废品估价。
窗边有个铁制的假花盆栽，旁边有只胖猫蜷成一团睡觉。李峰跟几个相熟的拾荒者打了招呼，上了楼梯。楼上是工会前台，坐着个苗条的美女。
李峰打招呼时，她推了推眼镜，没说话，按了桌旁的开关。里间的门开了，李峰向她点头致意，走进了工会长的房间。
房间中央有张待客沙发和桌子，后面是一张简单的书桌，挂着挺像样的窗帘。很难想象是废料盖的房子里的房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工会长摩根长得实在不好看，还一脸凶相。又高又胖，那张不健康的青蛙似的脸，怎么看都不习惯。
“李峰啊，好久不见。”
之前还在无聊地盯着天花板吊扇的摩根，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还好。还以为工会的人不想见我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李峰说着，在摩根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
他从背包里拿出三个防静电小盒子，放在沙发前的矮木桌上：
“找到了，你看看。”
“费劲了吧？确认下。”
摩根戴上绝缘手套，用他那双胖乎乎的手拿起盒子里的控制芯片检查，亲眼确认后，又插进一个粗笨的终端验证。完事后，又依次检查了剩下的芯片。
工会长摩根用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汗，说：
“这些控制芯片是顶级货，最近很少见了。前两天也有人拿来过，但这些的处理能力是那些的两倍。”
他很是赞叹。
“是袭击机器人上的。”李峰说。
“跟那东西打交道，还能活着回来……”
“没打起来。”
“还能这样？不愧是你，又干了什么冒险事吧。”
“不能说具体地点，也没必要，对吧？”
拾荒者不会把猎场告诉别人——没人会愿意让别人来糟蹋地盘、减少自己的收益，这是工会保障的权利。
“也是。但这东西太稀罕了。前两天也有人拿来过控制芯片，但你的这些处理能力是那些的两倍。”
工会长感慨道。
“是袭击机器人上的。”李峰说。
“跟那玩意儿对上还能活着回来……”
“没打起来。”
“还能这样？不愧是你，又乱来的吧。”
“我没那么傻。对了——”李峰说，“内存芯片怎么样？”
“内存也比预期的好。”
“那就好。”
敲门声后，门轻轻开了。前台的美女走进来，把咖啡放在他和工会长面前，点头退了出去。咖啡是军方设施能弄到的速溶款，算不上奢侈——这世界哪来的咖啡园。
“你想卖多少？”摩根移开视线问。
“你开价吧。”
“真的？！”
摩根惊讶得身子都快探到桌上了。
“嗯，没事。一直受工会长照顾。”
“但这东西太好，这么着对别人不好交代。”
“就咱们俩知道就行。”
摩根嘟囔了几句，最后还是同意了。他虽长着张凶脸，人却很好，总被推去做吃亏的事。
在这个老实人吃亏的世界，李峰能做的只有稍微报恩。其实几乎白送都愿意，但嫦娥不答应，而且现在有了林水，需要钱。所以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谢谢。”摩根低下头，
“出什么事了吗？”
“食品工厂的运行时间增加，电脑处理跟不上，急需新控制芯片。”
“食品工厂怎么会……”
“其他鸟笼的人开始往这边涌……这鸟笼也快装不下了。”
李峰脑子里闪过新兴宗教传教士的脸：
“难道跟新兴宗教那些人有关？”
“你知道？”摩根皱着眉说，
“那你知道他们占领了〈三十三区鸟笼〉，把人赶出来了吗？”
“不知道，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无家可归的人就流到了这镇上。”
“麻烦了。我在大街上看到传教士了。”
摩根皱起眉头，说：
“要获得鸟笼准入许可，得对镇子有贡献，你知道吧？”
李峰点头。
“这事由工会干部们判断，也就是包括我在内的工会长们投票决定。我反对让那些邪教徒进来，但商人工会的头头想跟其他鸟笼争斗，给他们发了许可。所以只能让他们进镇，其实那些人本该登记成罪犯的。”
“医疗工会同意了？”
“没。”摩根摇头，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世袭工会长，现在的工会长是上上任的孙子，根本做不出像样的政治判断。”
“所以这麻烦事才找上拾荒者工会？”
“对。工匠工会的维修工们搞不定食品工厂，一直来求我。平时他们总笑我们是捡垃圾的耗子，现在倒来求了。”
“够麻烦的……”
“但现在有办法了。谢谢你，李峰。”
李峰把Id卡递给摩根，工会长插进专用终端，转了电子货币。李峰确认金额时吓了一跳，但工会长说不能再少了——说要高价卖给工匠工会。
“有事再叫我。”
李峰说完走出房间，摩根全程心情都很好。
“谢谢。”前台的女生低下头。话说回来，她好像一直很关心工会长。
被美女喜欢的野兽吗？也不错。李峰心情很好地走到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