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廖辉那句“从邓羽还有我那个把兄弟吴波开始说起吧”
有气无力,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荣斌和他的同事心中炸响。他们等待这个突破口已经太久了。
李荣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对旁边的记录员使了个眼色,示意重点记录。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引导而非逼迫的语气,平静地问:“邓羽?你是说,你们省局的前任局长,现在的协会专职副会长邓羽同志?”
“是……就是他。”廖辉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他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不仅是对邓羽的背叛,也是对自己过去十几年仕途的彻底否定。
但苏晓宁那双绝望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感交织,让他只想把一切和盘托出,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要完蛋就一起完蛋。
“说吧,从头开始说。你是怎么和邓羽结识的,后来又是怎么和吴波扯上关系的。一五一十,不要有遗漏。”
李荣斌的声音沉稳,给了廖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至少,眼前这个人还能冷静地听他把这摊烂事讲完。
廖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漫长的叙述,语调麻木,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最早在鹤城分局当局长的时候,邓羽是省局的副局长,分工调整后分管我们鹤城这一地区,那会儿他下基层调研,我负责接待。
我……我那时候就想往上爬,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他。邓局长……邓羽他喜欢被人捧着,也看重下面的人会不会‘来事’。我投其所好,工作汇报做得漂亮,生活安排得周到,几次接触下来,他就对我有了印象。”
“后来有一次,他私下跟我说,他有个学弟,叫吴波,在省里的城商行当董事长,业务能力很强,但有时候需要监管方面的‘理解和指导’。
他安排了一次饭局,就在吉春最好的山庄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吴波。”
廖辉回忆起那次饭局,细节清晰得可怕。“吴波带着几个银行的高管,场面搞得很大。邓羽坐在主位,我和吴波分坐两边。
酒过三巡,吴波就开始诉苦,说城商行发展不容易,竞争激烈,希望监管层面能高抬贵手,在一些指标考核、业务准入上通融一下。尤其他们准备在鹤城设立几个村镇银行,希望我们能核准通过。
邓羽当时没明确表态,只是笑着对我说:‘廖辉啊,你在鹤城,离基层近,情况熟,以后吴董事长这边有什么具体业务,需要合规指导的,你要多支持,把握好原则和灵活的度。’”
“这话听起来是官话,但我明白,这是邓羽在点我,让我和吴波接上线。那天晚上,吴波跟我称兄道弟,说邓局长常夸我年轻有为,非要跟我拜把子。
我当时……鬼迷心窍,觉得这是攀上高枝的好机会,就……就真跟他交换了帖子,认了他这个‘大哥’。”
李荣斌插话问道:“这次饭局,除了所谓的‘拜把子’,有没有直接的经济往来?比如送礼、红包?”
廖辉摇了摇头:“那次没有。吴波很精明,邓羽也在场,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做得那么明显。就是吃吃喝喝,建立了关系。
但从那以后,吴波通过我在鹤城分局的关系,确实办成了几件事,比如他们银行在鹤城设立一家中心支行的审批,流程走得特别快,一些无关紧要的现场检查,我也暗示下面的人走了过场。吴波后来私下感谢过我,送过一些烟酒茶叶,价值不算太高,我也就没太在意。”
“那真正深入的利益捆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荣斌追问。
“是从邓羽当上省局一把手之后。”廖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邓羽上位后,急需在自己身边安插信得过的人。他把我从鹤城调回省局,先是让我在普惠处过渡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把我放到了当时权力最核心最重要的中小银行机构监管处当处长。这个位置非常重要,负责全省中小银行机构的设立、变更、退出等审批,是各家银行巴结的重点。”
“提拔你当副局长的过程中,邓羽具体做了什么?”李荣斌的问题直指核心。
“他力排众议。”廖辉苦笑了一下,“当时班子里有其他领导觉得我资历还浅,从鹤城调回来没多久,担任处长也没有几年,我还年轻,直接提副局长有点快。
但邓羽在党委会上坚决推荐我,并且为了我还特地去了总会找了一名副部级领导做了工作,他跟领导汇报说我熟悉基层和市场,有开拓精神,适合领导银行监管工作。
他私下也找我谈过话,明确告诉我,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要我帮他‘看好’银行机构,特别是中小银行改革这一块,确保改革平稳,不能出乱子。这话里的意思,我懂,就是要我配合吴波。”
“你当上副局长后,具体为吴波做了哪些事?”李荣斌开始深入细节。
廖辉一旦开了口,似乎就停不下来了,一桩桩,一件件,开始往外倒。
“太多了……几乎是有求必应。吴波的城商行,规模扩张得很快,很多并购、新设分支机构的方案,其实都有瑕疵,甚至不符合监管导向,但只要是吴波提出来,邓羽打过招呼,我都签了字。
一些风险指标,比如不良贷款率、资本充足率,他们行长期贴着监管红线,有时甚至短暂跌破,按规矩应该采取限制业务、甚至暂停准入的监管措施,但我都压下来了,或者让他们用一些技术手段‘美化’报表,大事化小。”
“有没有具体的例子?”
“有。比如几年前,他们行要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另一家小型城商行,那家城商行烂账一堆,明显是个火坑。明眼人都知道不该接,但吴波想低价吃掉那家行的网点资源。
方案报上来,监管处里的初审意见是风险过高,建议否决。邓羽给我打电话,说‘小廖啊,城商行做大做强是省里的战略,要有担当,不能怕风险嘛,你们再论证论证’。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强行推动重新上会,修改了评审标准,最后让方案通过了。结果并购后,埋下了巨大的风险隐患,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化,全靠后续的其他违规操作在填坑。”
“还有,吴波他们行搞了很多创新业务,名字花哨,本质上就是绕开监管放贷,资金流向不明。
现场检查查出了问题,报告送到我这里,我都是批示‘尽快整改、责令内部问责’,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甚至有时候检查还没开始,吴波就从邓羽那里得到消息,提前做了准备,让我们什么也查不出来。”
李荣斌追问:“你为吴波做了这么多,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你说你没收吴波的钱,那你的利益在哪里?”
廖辉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悔恨,也有嘲讽。“钱?吴波是提出过要直接给我,但我没敢要。邓羽提醒过我,说直接拿钱太低级,容易留下把柄。我的利益……主要在于邓羽的提拔和庇护。
他把我扶上副局长的位置,这就是最大的利益。另外,我帮吴波办事,邓羽是记情的。我妻子娘家侄子想进金融系统,是邓羽给吴波打了个招呼,安排进了城商行,现在已经是中层干部了。
我小舅子做生意,从吴波那里拿贷款,条件比别人优惠得多……这些,都是间接的利益输送。邓羽通过吴波,满足我一些不便出面的需求,而我,则用手中的监管权力,为他们大开绿灯。我们三方,就是这么一种畸形的关系。”
“邓羽和吴波之间,除了学弟这层关系,还有没有更直接的经济往来?你清不清楚?”李荣斌的问题越来越尖锐。
廖辉犹豫了一下,似乎触及了最核心的恐惧。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说:“具体的大额资金往来,吴波不会直接跟我说。但我能感觉到,邓羽从吴波那里拿的好处,远比我多得多。
邓羽的儿子在国外留学,每年花费巨大,他夫人经常出国陪读,这些钱从哪里来?邓羽在吉春临湖景区有套别墅,说是亲戚的,但谁都知道他经常去住。
还有……吴波曾经在一次喝醉后跟我说过,邓局长喜欢收藏字画,他投其所好,送过不少‘名家真迹’……价值不菲。这些,我只是听说,没有证据。”
尽管廖辉声称没有直接证据,但他提供的这些线索,已经足够纪委顺藤摸瓜了。李荣斌知道,廖辉的交代,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廖辉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语速越来越快,将邓羽和吴波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以及自己如何充当“白手套”和“防火墙”的角色,交代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甚至一些关键的对话内容,他都竭力回忆。
他不仅交代了邓羽和吴波的问题,还把一些牵扯其中的其他干部、银行高管也点了出来。整个江林省金融圈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通过廖辉的供述,逐渐显现出一个清晰的、丑陋的轮廓。
记录员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几乎跟不上廖辉叙述的速度。李荣斌和同事偶尔交换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他们知道廖辉案会牵扯出大鱼,但没想到牵扯如此之深,网络如此之广。
当廖辉终于因为精疲力尽而暂时停顿时,李荣斌让人给他换了热水,让他休息一下。他知道,今天的收获,将是颠覆性的。
几乎就在廖辉在留置基地彻夜交代的同时,邓羽在燕京的家里,同样是难以入眠。
邓羽坐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今年刚退居二线,转到协会任职,原本以为可以平安落地,享受晚年生活。但廖辉出事,让他如同坠入冰窟。
他试图联系几个老关系、老部下,打探廖辉案的最新进展,但得到的回应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是直接表示“不方便过问”。
这种异常的沉默,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危险。他尤其担心的是廖辉的心理承受能力,廖辉还能不能扛得住纪委的审讯。
天快亮时,一个用了多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廖已开口,涉及你与吴,早做准备。”
邓羽拿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投案?外逃?还是……他不敢想下去。他知道,纪委一旦动手,必然是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尤其是有了廖辉这个核心人物的指证。
他猛地想起吴波,赶紧用座机拨打吴波的电话,但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与此同时,吴波同样一夜未眠。他比邓羽更早收到了一些风声,毕竟他在银行系统经营多年,眼线众多。廖辉交代的消息,他几乎和邓羽同时知晓。
与邓羽的惊慌失措不同,吴波显得更加暴躁和绝望。他在办公室里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地上散落着摔碎的茶杯和文件。他尝试联系几个平时称兄道弟的“关键人物”,但不是联系不上,就是被各种借口推脱。
“王八蛋!都是王八蛋!”吴波狠狠地咒骂着,他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廖辉的交代,等于直接把他和邓羽的老底都掀了。他这些年靠着邓羽的庇护,在城商行里一手遮天,违规操作数不胜数,涉案金额巨大。一旦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车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跑?能跑到哪里去?留下?等着被带走?他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第二天上午,江林省银行业协会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苏晓宁的案子仍然是人们窃窃私语的话题,但一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头。省局的一些关键部门,气氛格外凝重,不时有领导被叫去开会,电话也接得异常频繁。
果然,下午3点,一则简短但石破天惊的消息,通过内部渠道和一些嗅觉敏锐的媒体,迅速传开:江林省城市商业银行党委书记、董事长吴波,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省纪委监委带走接受审查调查!
消息得到确认的瞬间,整个江林省金融界仿佛发生了一场里氏八级的地震!
吴波,这可是省内金融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城商行的掌门人!
他被带走,意味着廖辉案已经发生了质变,从个别官员的腐败案,升级为牵扯大型金融机构高管的窝案、串案!
然而,地震才刚刚开始。就在吴波被带走的第二天,另一则更加震撼的消息传来:已转华国银行协会专职副会长的邓羽,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总会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奉阳监委监察调查!
邓羽!虽然是前任局长,但余威犹在,门生故旧遍布全省金融监管系统!他的落马,标志着这场金融反腐风暴,已经彻底席卷了江林省金融监管系统和银行界的最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