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周二下午，天上下着雨夹雪，村委会的屋檐还在滴着雪水，王兵正蹲在院里给直播设备换电池，焦玉良披着件塑料雨衣从外面跑进来，手里紧紧攥着张被雨水洇得发皱的通知单。“镇上通讯员骑摩托送来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指节因为攥得太用力泛着白，“孙书记明天带县领导来，说是为下周的程委员调研踩点，让咱提前准备准备。”
王兵接过通知单，纸页边缘已经卷了毛边，红印章在潮湿的纸上晕开一小片：“我知道这事儿，苏书记昨天就打了电话。” 他用袖子把通知单上的水擦干，“说是上面有大领导要来，没想到动静这么大。”
“大领导？多大的领导？” 焦玉良凑过来，雨衣上的水珠滴在王兵的帆布包上，“用不用把村西头那片洼地填填？上次县领导来，车差点陷进去。”
“不用搞那些。” 王兵把通知单折好塞进兜里，“苏书记说这位领导不爱搞排场，就爱看实在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正往西边走，“你让二柱子把村口的智能测温仪擦擦，别让雨水糊了镜头；再通知巡逻队，明天该咋值班还咋值班，不用特意加人。”
焦玉良刚走，王兵的手机就响了，是苏震发来的视频通话。屏幕里苏震正对着一摞文件发愁：“我刚从县府办出来，程静委员下周三到平州，省委办公厅初选了三个观摩点，咱村是其中一个，主打防控常态化与精准扶贫相结合，尤其要看咱们村发起的新农人计划和网红孵化mcn公司。” 他翻着文件念，“程委员是国务委员，副国级，这规格在咱县史无前例。”
王兵对着镜头举了举刚写的清单：“我列了几个点，村口测温岗、物资储备库、直播基地，都是平时运转的，不用额外准备。”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程委员关注基层创新，咱村的积分制是不是能重点说说？”
“必须的！” 苏震对着屏幕比划，“我托人查了，程委员在去年的两会上专门提过‘基层治理要接地气’，积分制这种把防控和村民利益挂钩的做法，正对她的路子。” 他顿了顿，“我把咱村的积分兑换记录整理了下，明天带来给领导们看看。
挂了电话，王兵往大棚走。春雨后的冬黑麦格外精神，绿尖上挂着水珠，在夕阳下闪得像碎玻璃。他蹲在田埂上数分蘖数，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张婶发来的语音：“王书记，俺用积分换的那袋有机肥，撒到麦地里长得真好，明天领导要是去大棚，俺跟他们说说？”
王兵笑着回了句 “当然好”，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补了条：“不用特意背词，就说心里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村委会的院子就热闹起来。二柱子扛着摄像机来回调试角度，赵三叔戴着红袖章在墙角整理防疫物资，老李背着药箱给值班人员测体温，连平时爱睡懒觉的几个年轻人都来了，帮着扫地、擦桌子，嘴里念叨着 “可不能给村里丢人”。
七点半，王忠磊开着辆皮卡车来了，车斗里装着新打印的防控流程图和几个花盆。“孙书记特意交代，别搞太多装饰，这几盆花是镇上花圃自己种的，看着精神点。” 他指挥着年轻人往窗台上摆，“流程图贴在会议室门口，领导路过能看见就行，不用特意介绍。”
八点刚过，苏震骑着电动车赶来，车筐里装着个黑色文件夹，外面套着防水袋。“昨晚加班整理的，” 他抹了把汗，“咱村这半年的防控数据，从外来人员登记到积分兑换明细，一笔笔都记着呢。”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张照片，“这是张婶用积分换有机肥时拍的，多真实。”
九点整，三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村口。王忠磊和苏震早就在门两侧站定，王兵看见第一辆车下来的孙大军穿着件深灰色夹克，领口系得整整齐齐，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紧接着，后两辆车陆续下来的人让他心里一凛 —— 雷铭县长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石茂珍副书记手里拎着个帆布包，丁海华、陆芸锦、孟海洋…… 每个面孔都在县大会上见过，身后还跟着各自的副职，黑压压站了一二十人，把不大的院门堵得满满当当。
“孙书记，里面请。” 王忠磊侧身引路，声音透着刻意压制的激动，“按您的吩咐，小会议室收拾好了，空调开了半小时，温度正好。”
孙大军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防控宣传栏：“这漫画是谁画的？挺有意思。”
“是二柱子他媳妇，在镇中心小当代课老师教美术的。” 王兵赶忙接话，“用漫画形式讲防控知识，老人小孩都能看懂。”
“这个好。” 孙大军往会议室走，脚步不疾不徐，“基层宣传就得这样，接地气才能入人心。”
小会议室的长条桌是昨天特意从仓库搬出来的，王兵让人用蜂蜡把桌面打了一遍，虽然还有些斑驳的旧痕，却透着股实在劲儿。众人落座后，县委办主任孟海洋先给每人发了份材料：“这是程委员的调研习惯和注意事项，大家先过目。” 他指着其中一条，“重点标注下，程委员喜欢随机提问，尤其是问普通村民。”
孙大军端起茶杯抿了口，清了清嗓子：“正式通知大家，国务委员程静程委员下周三到平州调研，省委办公厅选定兴泉村作为防控模范村观摩点。”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瓷底碰出清脆的响，“我们今天来，就是敲定观摩点和接待流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后天市委罗书记和新来的谷市长也要来视察咱们杨林和兴权，不能有一点纰漏！”
雷铭县长立刻接话，手指在材料上轻轻敲击：“程委员是副国级领导，这是咱平州近年来接待的最高规格调研。” 他抬眼看向王兵，“你们村的‘五早’方针 —— 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早康复，能被省委看上，说明有实打实的成效，要自然呈现，不能刻意摆拍。”
石茂珍副书记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我补充下，程委员特别重视基层首创精神。” 她抬眼看向王兵，“上次在全县防控会上，你介绍的积分制就很有亮点，把防控要求变成村民的自觉行动，这种做法值得好好展示。”
王兵感觉手心有点出汗，他往前挪了挪椅子：“孙书记、雷县长，各位领导，兴泉村的五早防控方针从建章立制、实际效果、考核机制等都已经很完善了，经得起任何领导检查，各位领导也都很清楚，我觉得还是不用刻意准备，估计领导也不会按照我们的准备调研，肯定是想看到最真实的情况，我们只需准备汇报流程，给个建议即可。”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陆芸锦突然笑了，她推了推眼镜，“上个月我去省里开会，省委宣传部胡玫部长的秘书跟我说，‘最假的汇报是所有环节都完美无缺’。”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录音笔，“所以咱们要做的，是把真实的亮点梳理出来，比如老蒯的直播防控课堂，张婶用积分换农资，这些都是自带说服力的东西。还有你们在口罩期间也没有放弃生产，积极用新媒体推送”
组织部长丁海华部长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指点着桌面：“我建议设三个‘动态观摩点’。” 他掰着手指算，“村口测温岗看常态防控，物资储备库看后勤保障，直播基地看宣传创新。这三个点都是日常运转的，领导啥时候去、看多久，都由她定，咱们不设固定路线。”
孟海洋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路线就定步行，从村口到直播基地也就一百多米，沿途能看到麦田和民居，更像日常场景。” 他抬头问王兵，“路上有没有障碍？比如排水沟盖板松动之类的？”
“昨天特意检查过。” 王兵答得干脆，“排水沟都盖了新盖板，轮椅也能过，我让二柱子推着他奶奶试过了。”
苏震这时翻开带来的文件夹：“这是咱村的防控数据，截止昨天，累计登记外来人员 237 人，其中中高风险地区返村 12 人，均按规定隔离；物资发放 12 批次，包括口罩 3200 个、消毒液 150 升；积分兑换 156 人次，兑换农资价值约 1.2 万元。” 他指着其中一页，“特别是积分制，村民参与率从一开始的 30% 提升到现在的 89%，效果确实明显。”
雷铭县长接过文件夹翻了翻，突然指着其中一条记录笑了：“赵老四举报邻村亲戚未报备，得 20 分换了袋复合肥？这老爷子可以啊。” 他把文件夹递给孙大军，“这种真实案例，比汇报材料里的大道理管用多了。”
孙大军看文件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兵出去一看，原来是张婶端着一簸箕玉米饼来了，正分给工作人员：“尝尝，用积分换的玉米面做的，香着呢。” 二柱子举着手机在拍，嘴里念叨着：“家人们看过来，这就是咱村的防控积分换来的实惠……”
陆芸锦跟着出来，举着手机录了段视频：“这个好！” 她对王兵说，“让二柱子多拍点这类日常，某音上的‘乡村防控’话题最近热度很高，说不定能上热门，也算给咱村做个宣传。”
中午在村食堂吃饭，雷铭县长特意让上了玉米饼。他咬了一口，对张婶竖大拇指：“真香！比饭店里的好吃多了。” 张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领导要是爱吃，下周三我再做，用新磨的玉米面，更香甜。”
“下周三我一定来尝尝。” 雷铭放下筷子，“不过可别因为我这话，耽误了你下地干活。”
饭后，各位领导分头去看现场。王兵领着孙大军和雷铭往大棚走，刚到田埂就看见焦玉良背着药桶往麦田去。“老焦，干啥呢？” 王兵喊了一声。
焦玉良直起腰，药桶背带在肩膀上勒出两道红印：“给麦子打驱虫药。” 他扬了扬手里的喷雾器，“这药得戴口罩打，正好能跟领导说说，咱种地也讲防控。”
雷铭蹲下身，拨开麦叶仔细看：“这麦子长得不错啊，黑绿黑绿的。”
“多亏了防控做得好。” 王兵接过话头，“去年这时候，因为一台外来收割机没消毒，带进来不少虫卵，麦子差点减产。从那以后，不管是外来农机还是返村人员，咱都按‘五早’方针来，一点不含糊。”
孙大军指着远处的隔离屋：“那就是你们的临时隔离点？”
“是，” 王兵点点头，“离村子三百米，单独的水井和厕所，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上个月李建国的儿子从上海回来，就在那住了 14 天，每天视频报平安，啥也不耽误。”
另一边，丁海华部长正在看党员值班表。“你们村 和志愿者32 名党员，没有一个缺席值班的？” 他指着墙上的公示栏，“赵三叔都 72 了，还值夜班？”
村支书老周笑着说：“王兵搞了个‘党员亮身份’，谁值班谁负责，做得好的在栏里贴小红花，谁也不想落后。” 他指着最上面的名字，“孙书记您看，王兵自己值了 18 个夜班，比我这支书还多呢。”
太阳偏西时，车队准备返程。孙大军握着王兵的手说：“记住，程委员来看的是兴泉村的真实面貌，不是看咱们演得好不好。” 他拍了拍王兵的肩膀，“该咋干还咋干，别因为要迎检就变了样。”
车开出去老远，王兵还站在村口望着。焦玉良凑过来递烟：“咱真不用再准备准备？比如把路边的杂草除除，看着整齐点。”
王兵笑着摇头：“不用。” 他望着满天晚霞，“杂草也是乡村的一部分，领导要看的是真实的兴泉村，不是刻意打扮过的盆景。”
回到住处，王兵把各位领导的建议整理成清单：调试直播设备、准备防控数据、安排村民代表……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他突然想起苏震说的话：“程委员最看重的，是基层干部有没有把老百姓的事真正放在心上。”
手机突然震动，是于楠发来的消息：“平台给你们申请了‘乡村振兴’流量池，下周程委员调研时，直播可以推首页。” 王兵笑着回复：“不用特殊照顾，就按日常流量来，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麦田。雨后的空气里混着泥土和麦叶的清香，近处的鸡舍里传来几声咯咯的啼鸣，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王兵知道，兴泉村的价值，从来不是靠刻意准备的 “亮点”，而是那些藏在防控台账里的记录，留在积分本上的数字，烙在村民心里的信任。这些真实的印记，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汇报都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