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说过,此行,何须牺牲?”
张玄景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满堂的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个名叫唐淼的年轻人,也抬起头,用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看向了张玄-景。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不是畏惧,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唐妙兴看着张玄景,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玄景天师,我知道您道法通玄,神通广大。但是,那鬼首岛的结界,非同小可。它是由数百名阴阳师的性命和修为,与东瀛的地脉之气,勾连而成。除非能从‘炁’的根源上将其瓦解,否则,任何外部的攻击,都只是徒劳。”
“丹噬,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从内部,瓦解那座结界的方法。而要将丹噬,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入结界核心,必然要有人,做出牺牲。”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张玄景再厉害,总不能违背这其中的法则吧?
“法则?”张玄景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唐门主,你可曾想过,所谓的法则,是谁定的?”
唐妙兴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玄景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叫唐淼的年轻人。
“你叫唐淼?”
“是。”唐淼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可有妻儿?可有父母?”
唐淼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父母早亡。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你若死了,你妹妹,该当如何?”张玄景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唐淼的心上。
唐淼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门主……会照顾好她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是吗?”张玄景轻轻地摇了摇头,“别人的照顾,又怎能比得上,亲人的陪伴?”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唐门的,更不是用来交换胜利的筹码。”
“你的妹妹在等你回家,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死在这里,不值得。”
一番话,说得唐淼那坚如磐石的心,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是……可是……”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可是。”张玄景打断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大厅的中央,走到了那座巨大的沙盘面前。
他看着唐妙兴,淡淡地说道:“唐门主,你说的丹噬,的确很巧妙。以吞噬‘炁’的方式,来瓦解结界,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思路。”
“但,这个思路,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小家子气?”唐妙兴被他说得一愣。
丹噬,这等让整个异人界闻之色变的魔物,到了他嘴里,竟然成了“小家子气”?
“既然它的本质,是‘炁’。”
“那为什么要用‘吞噬’这么麻烦的方法呢?”
张玄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直接,将它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不就行了?”
“抹掉?!”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叫,把“炁”给抹掉?
“炁”,是构成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抹掉”?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玄景天师,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唐妙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书。
张玄景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伸出了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们看着张玄景的这根手指,心中,同时涌起一股荒谬而又惊悚的感觉。
难道……
他想在这里,重现那“一指抹平山峰”的神迹吗?!
可是,这里是唐门啊!
他这一指头下去,整个唐门,岂不是要跟着那座结界,一起从地图上消失了?
张之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喊“小师弟不要啊”,但却发现,自己紧张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张玄景的动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的手指,并没有指向沙盘上的鬼首岛,也没有指向大厅里的任何一个人或物。
他只是,将手指,随意地,指向了东方。
那个方向,正是,东瀛所在的方向。
“看好了。”
张玄景轻声说道。
他的指尖,开始亮起一点,微弱的,紫色的光芒。
那光芒,很淡,很小,就像黑夜中的一粒尘埃,毫不起眼。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看到那点紫色光芒的瞬间,都感觉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仿佛,那不是光。
那是,毁灭的本源!
是终结一切的,句点!
张玄景的手指,在空中,开始缓缓地,划动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描摹一幅无形的画卷。
随着他手指的划动,一个由紫色雷光构成的,无比复杂,无比玄奥的符文,在空中,渐渐成形。
那符文,不属于道家的任何一种符箓,也不属于佛门的任何一种真言。
它,古老,苍凉,充满了……寂灭的气息。
仿佛,它本身,就代表着“无”。
当那枚符文,彻底成形的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感觉,自己周围的空间,似乎……被“挖”掉了一块!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对的“空”,出现在了他们的感知之中!
“这……这是……”
左若童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看着那个紫色的符文,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从那枚符文上,感受到了一股,让他这个“逆生三重”大成者,都感到绝望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时,张玄景的手指,对着那枚紫色的符文,轻轻一点。
“去。”
千里之外,一指破阵
一个轻飘飘的字,从张玄景的口中吐出。
那枚悬浮在空中的,由紫色雷光构成的寂灭符文,在被他指尖点中的瞬间,便“唰”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没有能量波动。
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这就……完了?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就这?
那枚看起来牛逼得不行的符文,去哪了?
唐妙兴也是一头雾水,他看着张玄景,小心翼翼地问道:“玄景天师,您……这是?”
张玄景放下了手,重新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吹了吹气,淡淡地说道:“等着便是。”
等着?
等什么?
众人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看到张玄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只能按捺住性子,默默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古怪。
张之维坐立不安,不停地挠着头,他想问问小师弟到底在搞什么鬼,但又怕打扰到他。
张怀义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他刚才在张玄景划出那枚符文的时候,体内的“炁体源流”,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他能感觉到,那枚符文,蕴含着一种,与他的“无”之大道,截然不同,却又更加……本源的“空”。
而左若童,则是双目紧闭,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正在疯狂地,推演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这方天地的某条“法则”,被强行,扭曲,然后……撕裂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空间,超越了时间,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恐怖力量!
“这……这已经不是‘术’的范畴了……”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是……言出法随,创造规则!这是……神灵的权柄!”
……
与此同时。
万里之外,东瀛,鬼首岛。
岛屿的中心,一座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建筑之上,千叶秀明正身穿一身白色的狩衣,手持蝙蝠扇,闭目而立。
在他的脚下,无数条血色的纹路,遍布了整个祭坛,并且还在不断地,向着整座岛屿,蔓延而去。
祭坛的周围,数百名阴阳师,正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的身体,都在微微发光,一股股庞大的能量,从他们体内涌出,汇入到祭坛上空,那片肉眼可见的,如同倒扣的碗一般的巨大结界之中。
结界,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将整座鬼首岛,都笼罩在内。
结界之外,是汹涌的,黑色的海洋。
海面上,无数奇形怪状的,由怨气和妖力构成的“式神”,正在疯狂地,攻击着结界。
但它们的攻击,落在结界之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宗主大人!”一个身穿忍者服的头目,快步跑到祭坛下,单膝跪地,“支那人的气运,已经收集了九成九!最多再过三个时辰,八岐大蛇大人,便可吞噬所有龙脉,与伊邪那美大人的真身,彻底融合!”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狂热和兴奋。
祭坛之上,千叶秀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疯狂的光芒。
“很好。”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在最后的时刻,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嗨!”那忍者头目重重地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在场的所有人,都毫无征兆地,感觉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心悸!
仿佛,有什么无比恐怖的,大难临头!
千叶秀明脸色一变,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只见那片由数百名阴阳师的生命力,共同构筑的,坚不可摧的七彩结界之上。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紫色的光点,凭空出现了。
那光点,很小,很暗。
它没有爆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势。
它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
然后……
以那个光点为中心,结界,开始……消失。
是的,消失。
不是破碎,不是融化,更不是被击穿。
而是,从“存在”,变成了“不存在”。
就像一块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印。
那个紫色的光点,就如同一块拥有无穷魔力的橡皮擦。
它所过之处,无论是结界的能量,还是“炁”的结构,甚至是,空间本身,都被彻底地,干净地,“抹”去,变成了一片,绝对的,虚无!
一个完美的,圆形的,黑色的“洞”,出现在了结界的中央!
这个“洞”的出现,瞬间打破了整个结界,那无比精密和稳定的能量平衡!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起。
以那个黑色的“洞”为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一般,瞬间,蔓延了整个结界!
“噗——!”
祭坛周围,那数百名与结界心神相连的阴阳师,在同一时间,如遭重击!
他们一个个,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生死不知!
他们的“炁”,他们与结界的连接,在刚才那一瞬间,被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霸道无比的力量,给强行,“抹”掉了!
这种源自根源上的断裂,所造成的反噬,是毁灭性的!
就连站在祭坛之上的千叶秀明,也是脸色一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那双疯狂而又冰冷的眼睛,此刻,终于,被无尽的,骇然和……恐惧所填满!
他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那个正在迅速扩大的,代表着“无”的黑色空洞,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这……这不可能……”
“是……是什么东西?!”
“轰——!”
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布满了裂痕的巨大结界,终于,支撑不住了。
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然后,在瞬间,彻底崩解!
化作了漫天的,七彩的光点,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消散在了空中。
守护了鬼首岛数十年,耗费了东瀛无数心血和资源的,最强结界。
就这么……
没了。
举座皆惊,神仙手段
唐门,议事大厅。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们在等。
等一个结果。
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张玄景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
“报——!”
一个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叫声,从大厅外传来。
一个负责传递情报的唐门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刚刚从信鸽腿上解下来的,小小的竹筒。
“门……门主!”
那弟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唐妙兴的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锐无比。
“东……东瀛……急报!”
“鬼……鬼首岛……那座结界……它……它……”
他“它”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它怎么了?!快说!”唐妙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急切地吼道。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弟子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喊了出来。
“它没了!”
“结界……没了!”
“就在刚才,我们潜伏在附近海域的探子,亲眼看到……那座笼罩了鬼首-岛的巨大结界,突然……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轰——!”
这句话,就像一颗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没了?
就这么……没了?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由数百名阴阳师的性命,勾连了东瀛地脉,构筑而成的最强结界啊!
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这一定是假情报!
一定是那个探子,眼花了!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个,依旧在悠闲喝茶的年轻道士时。
这个念头,却又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难道……
难道……是真的?
难道,他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指,真的,从千里之外,抹掉了那座结界?!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太过疯狂!
以至于,让他们的大脑,都陷入了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放的大笑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张之维。
他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目瞪口呆的唐妙兴,笑得前仰后合。
“老子说-什么来着!啊?!老子说什么来着!”
“还用什么丹噬,还搞什么牺牲!我这小师弟,在这里动动手指头,不就全解决了吗?!”
“你们这帮人,就是想得太复杂!麻烦!”
他的笑声,充满了得意和……一种近乎盲目的骄傲。
仿佛那一指破掉结界的,不是张玄景,而是他自己一样。
张怀义,则是在一旁,不停地,摇着头。
他的嘴里,反复地,念叨着两个字。
“怪物……怪物……”
他看着自己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小师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他妈的,就是神话!
而那个名叫唐淼的年轻人,此刻,正呆呆地,跪在地上。
他看着张玄景的背影,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和……感激。
他不用死了。
他的妹妹,不会变成孤儿了。
这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如同神明一般的男人。
“扑通。”
他对着张玄景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没有言语。
但这一拜,却代表了他,最崇高的,敬意。
而唐妙兴,这位唐门的门主,此刻,已经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张玄景,又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唐门弟子,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真的……
竟然是真的……
千里之外,一指破阵!
这……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这,就是龙虎山小天师,真正的实力吗?
他之前,竟然还妄图用“丹噬”这种东西,去和这样的存在,相提并论?
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之前说张玄景“小家子气”?
现在看来,真正小家子气的,是自己,是整个唐门啊!
在人家这种,改天换地,言出法随的大神通面前,他们唐门引以为傲的毒术和暗器,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罢了!
唐妙兴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看着张玄景,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算计。
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原始的,敬畏和……臣服。
他缓缓地,走上前去。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
他对着张玄景,双膝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是唐门,对最尊敬的,先祖,才会行使的,最高礼节!
“唐门唐妙兴,有眼不识真神!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天师,恕罪!”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唐门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从今往后,愿奉天师为主!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唐门,这个在异人界,以孤高和狠辣着称的古老门派。
今天,竟然,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俯首称臣了!
左若童看着这一幕,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今天起,华夏异人界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一个以龙虎山小天师为核心的,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张玄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唐妙兴,缓缓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走到了大厅的门口,望向了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天空。
“结界已破。”
“道路,已经通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
“是时候,去跟我们的东瀛朋友,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