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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带着股铁腥气,刮得废弃四合院的破窗棂“吱呀”乱响。何雨柱裹紧了身上的蓝布褂,往高炉里添了块焦炭,火苗“腾”地蹿起来,映得他脸膛发红,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柱子,歇会儿。”何大清蹲在炉边,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铁棍,棍头沾着的铁渣已经冷透了。老头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层青黑的胡茬,看着比白天佝偻了半截,像株被霜打蔫的玉米。

何雨柱往旁边挪了挪,挨着父亲坐下。地上的碎铁片子硌得屁股生疼,他却没动——父亲今晚没咋说话,只是盯着炉火发愣,那眼神,比炉底的灰烬还沉。

“你闻这味儿。”何大清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正经的铁水是甜丝丝的,这味儿……呛得人烧心,是硫黄多了。”他用铁棍拨了拨炉边的碎渣,黑黢黢的渣子上泛着层白霜,“就像你妈熬粥,火太急了糊锅,再添米也救不回来。”

风箱“呼嗒呼嗒”地响,是二大爷家的小子在值守,那孩子熬得直打盹,拉风箱的力道忽轻忽重,火苗也跟着忽明忽暗。何雨柱往炉里又塞了把焦炭,火星子溅起来,落在父亲的劳动布褂子上,烫出个小洞,老头也没察觉。

“爸,要不咱歇两天?”何雨柱的声音被风刮得散了一半,“这几天您都没合眼,再熬就垮了。”

何大清没接话,却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王秀兰早上塞给他的窝头,硬得像块石头。他掰了半块递给儿子,自己啃着剩下的,嚼得腮帮子直动,好半天才咽下去:“当年在钢铁厂,师傅总说,炼钢得等。等焦炭烧透,等温度够数,等杂质沉底,急不得。”他往高炉里瞅,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可现在……”

“现在咋了?”何雨柱追问。

老头却闭了嘴,只是叹气。那声叹气比风箱声还沉,顺着砖缝往地底钻。何雨柱知道父亲没说出口的话——这几天院里的人像着了魔,谁家藏着点铁器都被翻出来砸了,连张大爷家传了三代的铜烟袋锅,都被许大茂抢去扔进了料堆。炼出来的铁疙瘩带着渣子,硬得能砸核桃,却脆得一碰就碎,根本打不成农具,可没人在乎这个,每天敲锣打鼓地报“产量”,红榜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吓人。

“你看那红榜。”何大清忽然抬手指了指院门口,月光下,那张红纸糊的榜单泛着惨白的光,“昨天说炼了五十斤,今天就敢写一百斤。这铁是地里长出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我当学徒那会儿,炼出一块好钢,能围着高炉唱半宿戏。现在倒好,炼出堆渣子,也敢敲锣打鼓地喊‘放卫星’。”

风突然紧了,把炉子里的火星卷得漫天飞。何雨华不知啥时候跑来了,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捡来的铁环,正偷偷往炉里扔。“小华!”何雨柱低喝一声,那孩子吓得一哆嗦,铁环“当啷”掉在地上。

“哥,我想看看铁环能炼成啥样。”何雨华揉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二大爷说,等炼出好钢,就能给我打把小刀。”

何大清把孩子拽到身边,用粗糙的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傻小子,好钢得慢慢炼。就像你姐绣花儿,一针一线,急不得。”他往孩子手里塞了块没啃完的窝头,“回去睡觉,让你妈给你熬点稀粥。”

何雨华捧着窝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何雨柱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景象:张婶把家里的铁犁头砸了,说“以后有拖拉机,不用这老古董了”;李大爷的铁皮烟盒被收走时,老头直抹眼泪,那烟盒是他儿子在部队寄回来的;母亲王秀兰把压箱底的铁熨斗都找了出来,那是她陪嫁时带的,平时擦得比镜子还亮。

“柱子,你记着。”何大清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像块铁坠在心里,“啥时候都不能忘了本。庄稼人得认土,炼钢的得认铁,过日子的……得认实诚。”他用铁棍敲了敲那堆带着渣子的铁块,“这玩意儿,看着硬,不经用。就像那些喊得震天响的话,听着热乎,不经琢磨。”

风箱的声音停了,二大爷家的小子趴在柴火堆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何雨柱起身,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轻轻盖在那孩子身上。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在高炉上,砖缝里的黄泥被烤得裂开了纹,像张饱经风霜的脸。

“爸,要不……咱别炼了?”何雨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何大清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摇头:“开了头,总得有个收场。就像你妈做包子,面发起来了,总得蒸熟了才知道酸不酸。”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回家睡会儿,明儿还得接着来。”

爷俩往家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胡同里敲出闷响。何雨柱扶着父亲,能感觉到老头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心里头憋着啥。路过供销社的窗时,何雨柱看见里面亮着灯,窗台上摆着的铁锁泛着冷光——那锁是父亲当年用第一笔工资买的,说“家里总得有把能锁得住东西的锁”。

“你看那锁。”何大清也看见了,忽然开口,“好铁打的,十年了,还能用。那些急吼吼炼出来的……能撑过这个冬天不?”

何雨柱没说话,只是把父亲扶得更紧了些。快到院门口时,看见王秀兰还站在门洞里,手里举着盏马灯,灯芯的火苗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像颗悬着的心。“回来了?”她把灯往前递了递,光晕落在何大清的白发上,“我温了粥,快进屋喝口。”

屋里的灶膛还温着,锅里的粥冒着热气。何雨柱盛了两碗,看着父亲小口小口地喝,忽然发现老头的手背上多了道新伤,是被铁水烫的,结着层黑痂。他想起父亲白天说的“炼钢就像熬粥”,忽然觉得,这日子或许也像口大铁锅,火太急了会糊,火太弱了又不稠,得慢慢来,得用心瞅着。

何大清喝完粥,没回屋睡,反倒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膛边,往里面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照不亮那些藏在皱纹里的忧虑。“柱子,”他忽然低声说,“明儿个,你去废品站看看,有没有正经的生铁,多弄点回来。咱……再试试。”

何雨柱“嗯”了一声,心里默默记下父亲的话,也记下了这深夜里,炉火照不亮的前路。窗外的风还在刮,高炉的风箱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像谁在黑夜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他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看着火苗舔着柴梗,忽然觉得,不管前路亮不亮,这火,总得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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