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攥着搪瓷缸子的手猛地一紧,缸沿磕在炕桌上,发出的脆响。窗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把月光割得支离破碎,正像他此刻的心绪——下午在厂里听保卫科老王说的那几句派出所要突击检查居民区,像根刺扎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爸,您那几瓶特供酒藏严实了没?他转头看向坐在灶门前添柴的何大清,火光照得父亲鬓角的白霜忽明忽暗。上礼拜厂长塞给父亲的那三瓶茅台,说是辛苦费,可真要被搜出来,这辛苦费就得变成。
何大清往灶膛里塞了块劈柴,火星子溅出来,映红了他皱成疙瘩的眉头:早塞粮囤底下了,用稻壳埋着呢。他顿了顿,往窗外瞟了眼,声音压得更低,就怕他们翻得细,连米缸都给你倒过来。
王秀兰正给龙凤胎补袜子,针尖在油灯下闪着光,闻言手一抖,针扎在指头上。她往嘴里吮了口血,急道:那雨华藏床板下的弹弓呢?前儿跟胡同口二柱子换的那把,说是带铁珠子的,算不算?
里屋传来何雨华的尖叫,紧接着是床板的声响,我这就去拿出来!
别动!何雨柱喝住他,现在动反倒显眼。他站起身,后背的汗把蓝布工装洇出深色的印子,我去瞅瞅。
穿过堂屋时,撞见何雨水正蹲在八仙桌旁,把攒了半年的邮票往鞋盒子里塞。那本集邮册封面都磨掉了角,可里头夹着几张苏联邮票,是前几年托人从友谊商店换的,真要被翻出来,少不了一顿盘问。
妹,邮票先别碰。何雨柱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妹妹冰凉的指尖,越慌越容易出错。
何雨水眼圈红了:可万一......
没有万一。何雨柱咬着牙说,可心里头比谁都虚。他瞥了眼墙角的粮缸,上个月从归燕居弄出来的那袋精米还剩小半袋,袋子上印的字样刺眼得很——这要是被搜走,解释不清来源,少说得扣个投机倒把的帽子。
突然,里屋传来何雨华的惊呼:哥!我的弹弓没了!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冲进里屋时,正见弟弟趴在床底下,手在空当当的床板下划拉。早上还在呢!就塞在第三块木板缝里,怎么没了?何雨华急得快哭了,是不是被老鼠叼走了?
瞎嚷嚷啥!何大清也跟了进来,举着油灯往床底照,光柱里浮动的尘埃看得一清二楚,确实啥都没有。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粮囤跑。
何雨柱心头一跳,紧随其后。只见父亲一把掀开粮囤的木盖,伸手往稻壳里掏——原本该在那儿的茅台瓶子,连同裹着的油纸,全都没了踪影。粮囤里的稻壳平平整整,像是从没被翻动过。
怪了......何大清喃喃自语,手在稻壳里翻来翻去,指缝间漏下的碎壳簌簌往下掉。
何雨水的声音从外屋传来,带着哭腔,我的集邮册......也没了!就放在抽屉最里头的!
王秀兰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她哆嗦着拉开梳妆台抽屉,里面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那本磨破角的集邮册凭空消失了。这......这是咋回事啊?她抓住何雨柱的胳膊,手凉得像冰,柱子,是不是咱记错地方了?
何雨柱没吭声,快步走到墙角的粮缸边,掀开沉重的木盖。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白花花的米粒上——那袋印着的精米不见了,缸里只剩下家里按定量买的糙米,不多不少,正好够吃到下次粮本生效。
爸,您再想想,还有啥......何雨柱的话没说完,就被院门外的脚步声打断。有人在胡同里喊:各家各户注意了!派出所的同志要入户检查,都在家等着,别乱走动!
王秀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何大清一把扶住。何雨华吓得往何雨水身后躲,姐弟俩抱在一块儿,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何雨柱深吸一口气,往灶房瞅了眼——早上从归燕居摘的那筐菱角还放在灶台边,翠绿水灵,这在物资紧张的年头,拿出来就是的证据。他刚要伸手去藏,就见那筐菱角像被风吹似的,凭空矮了下去,眨眼间就消失了,只留下个空竹筐,筐底还沾着两片嫩绿水草。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喊话:开门!派出所的,例行检查!
何雨柱冲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自己走上前拉开门闩。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家里有几口人?都叫出来看看。领头的民警嗓门洪亮,手电筒往屋里照,光柱在八仙桌、炕柜、粮缸上扫过。
何大清把王秀兰和龙凤胎往身后拉了拉,堆着笑说:就我们老两口,加三个孩子,都在这儿了。同志,您随便查。
民警没客气,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径直往里屋走。手电筒的光在床底下、柜子缝里晃来晃去,何雨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忽然想起自己枕头下还藏着块从归燕居拿的桂花糕,用油纸包着,那香味浓得很。
他悄悄往炕边挪了挪,手刚要伸到枕头下,就觉得手心一空。低头一看,油纸包没了,枕套平整得像刚熨过。
这是啥?民警的声音从粮囤边传来,何雨柱浑身一僵,只见那民警正指着粮囤,打开看看。
何大清的脸瞬间白了,哆嗦着去掀木盖。何雨柱盯着粮囤里的稻壳,心脏直跳——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水缸,水面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等民警把稻壳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粒漏网的谷子,啥都没找着。
床底下、柜子里都搜了,没异常。另一个民警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何雨华的算术本,翻了两页又扔回炕上,孩子的东西倒挺整齐。
领头的民警往灶房扫了眼:灶台底下也看看。
何雨柱跟过去时,看见王秀兰正背对着他们抹眼泪,而灶膛边那袋原本装着精米的空袋子,不知何时被塞进了灶膛,正随着火苗蜷成焦黑的一团,连点的印子都没剩下。
民警用手电筒照了照水缸,又敲了敲菜坛子,见都是咸菜和腌萝卜,没再说啥。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问:家里有藏酒、藏邮票,或者啥稀罕玩意儿不?老实交代,省得我们回头翻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何大清连忙摆手:哪能啊同志,我们家就靠我那点工资过日子,孩子们嘴壮,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玉米糊糊,您看,晚饭就喝这个。
民警没再怀疑,转身往隔壁走了。门关上的瞬间,王秀兰腿一软坐在地上,抱着何雨华呜呜地哭。何雨水拉着何雨柱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哥,那些东西......到底去哪了?
何雨柱走到水缸边,借着月光往里看。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他的影子,可他清楚地看见,缸底沉着个模糊的黑影,像是个竹篮——那是归燕居的小码头边放着的那个。
他忽然想起今早划船时,船板上刻着的那朵梅花,当时没在意,现在才觉得那花瓣的纹路,跟粮囤里稻壳的纹路有点像。还有灶房里凭空消失的菱角,枕头下的桂花糕,父亲的茅台,妹妹的邮票,弟弟的弹弓......
别找了。何雨柱按住还在翻箱倒柜的何大清,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种莫名的笃定,丢不了,过阵子说不定就自己冒出来了。
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小了下去,映着一家人惊魂未定的脸。何雨柱望着窗外,老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谁在低声笑。他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用红布包着的桂花糖,糖纸上映着朵小小的梅花,跟归燕居篱笆墙上的薜荔果一个形状。
他忽然懂了,那个总在变样的小天地,不仅会给他们添些新鲜物件,还会在这种时候,悄悄把所有都藏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不声不响地护着这个家。
何雨水凑过来,看见他手里的糖,眼睛亮了亮:哥,这是......
刚才还没呢。何雨柱把糖塞进妹妹手里,心里头又暖又惊。他往归燕居的方向望了眼,仿佛能看见那片飘着梅花的溪水上,小木船正轻轻晃悠,船头的木桨沾着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光。
别害怕了。他拍了拍弟弟的头,又扶母亲起来,天晚了,睡吧。明天......说不定啥都回来了。
何大清看着空粮囤,又看看何雨柱手里的空竹筐,忽然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块柴:不管咋说,平安就好。
月光穿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何雨柱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弟弟妹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父母在堂屋低声说话的声音,忽然觉得归燕居的梅花香,好像顺着门缝飘了进来,混着灶膛里的烟火气,暖得让人安心。
他不知道那些违禁品藏到了哪里,但他知道,那个总在悄悄变化的小天地,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就像父亲说的,平安就好——而这份平安,原来一直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悄悄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