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正蹲在灶台后修漏水的水管,扳手拧到第三圈时突然卡住,锈迹斑斑的接口“咔吧”响了一声,溅了他一脸泥水。他抹了把脸,刚想骂句脏话,就见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裤脚沾着机油,手里捏着个豁口的搪瓷缸,正是机修车间的八级钳工李师傅。
“后生,这水管得换了。”老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扳手,三根手指捏住锈死的接口,手腕轻轻一拧,“滋”的一声,水管竟松了。
何雨柱看得直咂舌——这手劲,没几十年功夫练不出来。他赶紧往李师傅手里塞了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李师傅,您尝尝,刚蒸的,暄腾。”
李师傅咬了口馒头,眼神亮了亮:“比食堂那发面馒头强。”他指了指自己的搪瓷缸,“给我来碗小米粥,昨天夜班,熬得慌。”
等何雨柱把粥端过去时,发现老头正盯着灶台边的破风扇发愁。那风扇是前两年厂里淘汰的,扇叶缺了个角,线也烧得焦黑。“这玩意儿还能转不?”何雨柱随口问。
李师傅没抬头,从裤兜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螺丝和垫片,像变戏法似的掏出螺丝刀,对着风扇底座敲了敲:“小毛病,线头接错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那破风扇竟“嗡嗡”转起来,风虽不大,却带着股铁锈味的清凉。何雨柱看得眼睛发直:“李师傅,您这手艺,神了!”
老头哼了声,喝了口粥:“雕虫小技。”话虽硬,嘴角却翘了翘。
打这天起,李师傅成了二灶的常客。有时是来蹭碗热汤,有时是顺手帮着修修松动的蒸箱门,更多时候是蹲在灶台边,看着何雨柱颠勺,嘴里时不时蹦出句“火大了”“盐多了”,倒比马师傅还像个师傅。
何雨柱心里有数,八级钳工在厂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年给苏联专家当助手时,一把扳手能拧出十八种花样,只是这两年老伴卧病在床,儿子又在外地插队,日子过得紧巴,才总穿着带补丁的工装。
这天傍晚,李师傅来打饭时,手明显在抖,搪瓷缸往柜台上一放,竟“哐当”掉在地上。何雨柱赶紧扶他坐下,摸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您这是咋了?”
老头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药瓶,标签都磨没了:“老毛病,低血糖。”他望着窗外的晚霞,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昨晚老伴又犯病,送医院折腾半宿,没顾上吃饭。”
何雨柱心里一揪,转身从蒸箱里拿出两个红糖馒头,又冲了碗鸡蛋水,往里面卧了俩荷包蛋:“李师傅,趁热吃,垫垫。”他看着老头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那在乡下插队的弟弟,鼻子有点酸。
第二天一早,何雨柱特意多蒸了笼红糖馒头,用油纸包好塞给李师傅:“给师母带的,软和,好消化。”老头捏着油纸包的手直抖,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句“谢了”。
没过几天,何雨柱发现灶台上多了个新焊的铁架子,正好能架住那口总打滑的铁锅。他刚想问是谁弄的,就见李师傅背着手从门口经过,工装后襟沾着焊锡的火星子,嘴角却藏着笑。
真正让两人交情深起来,是那年冬天。李师傅的儿子从乡下回来,说是在队里伤了腿,躺炕上动不了,医药费成了大难题。老头整天蹲在车间角落抽烟,扳手扔在地上都懒得捡,眼窝子陷得像两口枯井。
何雨柱听说这事时,正给劳资科炒红烧肉。他往灶膛里添了块大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通红。等李师傅来打饭时,他往饭盒里压了满满一勺肉,又塞过去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李师傅,我妈给寄的膏药,治跌打损伤的,您给孩子试试。”
布包里除了膏药,还裹着二十块钱和几斤粮票——那是他刚领的奖金,本来想给妹妹扯块花布。李师傅捏着布包的手直哆嗦,老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重重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他拍得坐地上。
过了半月,李师傅揣着个布包来找他,打开一看,是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刀背刻着个“柱”字。“这是我年轻时给军工厂打的,钢火硬。”老头声音有点哑,“你那菜刀早该换了,切肉跟锯木头似的。”
何雨柱试着砍了块骨头,“咔嚓”一声脆响,骨头应声而断,刀刃连个豁口都没有。他摸着刀背上的字,突然觉得这比任何奖状都金贵。
开春时,李师傅的儿子能下地了,老头特意拎着袋新摘的香椿来谢他。那香椿带着晨露的清香,何雨柱当天就做了香椿炒鸡蛋,给每个来打饭的工人都多舀了一勺。
“这香椿嫩得能掐出水,哪买的?”轧钢车间的王大锤嚼着鸡蛋问。
何雨柱往机修车间的方向努了努嘴:“李师傅给的,他儿子种的。”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还是柱子面子大,李师傅那香椿,去年连厂长都没分到!”
何雨柱嘿嘿笑,往灶膛里添了块煤。他知道,这交情不是靠钱堆出来的,是李师傅帮他拧水管时的耐心,是他给老头留热粥时的惦记,是你帮我修风扇,我给你送膏药的实在。就像灶膛里的火,得你添点柴,我加把煤,才能烧得旺。
后来有回厂里检修蒸箱,后勤科找的人折腾了半天没修好,何雨柱只去机修车间喊了声“李师傅”,老头揣着扳手就来了,叮叮当当半小时,蒸箱“嗡”地转起来,比新的还好用。
李师傅临走时,何雨柱往他工具包里塞了个肉包子:“趁热吃,下午还有硬仗要打。”老头没推辞,揣着包子的背影,在夕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暖和。
何雨柱看着那背影,突然明白,这厂里的日子,就像他炒的菜,不光要油盐酱醋,还得有点人情味儿当调料,才能炒出最对胃口的滋味。而那些扳手与锅铲的交情,那些藏在工装口袋里的馒头,正是这滋味里最香的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