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李莫愁与天罡北斗阵斗得难解难分。
剑光如练,尘影漫天。李莫愁的拂尘时而如瀑布倒卷,时而如毒蛇出洞,将“三无三不手”的狠辣刁钻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七名全真弟子步伐严谨,剑势循环往复,如北斗运转,生生不息,凭借精妙的配合与阵势变化,将她所有的杀招一一化解。
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李莫愁冲不破这如影随形的剑网,全真弟子一时间也拿不下这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赤练仙子。战局陷入了胶着。
就在李莫愁心浮气躁,准备兵行险着,动用更阴毒手段之际,一个平和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畔响起,又似直接在她心底生出,盖过了所有的兵刃破风之声:
“李仙子。”
是柳志玄的声音!
李莫愁心神一震,手上招式不由得缓了半分。她目光急扫,却不见柳志玄的身影。
这是……传音入密?好精深的内功!
那声音继续在她耳畔心间回荡,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字字沉重:
“不管林修远在与不在,或死或生,自他为你甘心受死那一刻起,他与你的因果,便已了断。你如今的执着,困住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让她挥出的拂尘都为之凝滞。阵中弟子见其异状,剑势也随之稍缓。
“放下这份执念吧。寻回你拜师学艺之初的本心,寻回那个尚未被仇恨蒙蔽的李莫愁。如此,方得自在。”
声音袅袅散去,余韵却在李莫愁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放下……本心……自在?”她喃喃自语,攻势彻底停止。她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挣扎,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与痛苦。是啊,她苦苦追寻林修远的尸身,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弥补愧疚,还是以此为由,继续行走在仇恨的路上,逃避内心真正的空虚?
全真弟子见她停手,也各自收剑,但仍保持阵型,警惕地看着她。
她非常清楚,柳志玄的武功深不可测,此刻他仅是隔空传音,自己便已心旌摇曳。若他亲自出手,自己绝无胜算。更何况,眼前这座天罡北斗阵就已如此难缠,整个全真教实力雄厚,再斗下去,自己必然讨不了好。
因此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拂尘一摆,转身默然离去。那杏黄色的背影,在终南山的青翠间,显得格外孤寂。
她内心的想法没有人知道,是选择释然,还是等待下次的卷土重来?
柳志玄也不知道,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她心中种下一颗“放下”的种子,至于这颗种子能否发芽,能否化解她心中的坚冰,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也是他仅有的能为那个弟子所做的。
......
一年的光阴,在终南山的云雾舒卷间悄然流逝。
对柳志玄而言,这一年生活平淡,却处处透着活泼的生机。
他的日常,不再被高深的武学研习所填满。调教杨过,看他从那个偏激少年渐渐变得沉稳,剑法中开始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料到的灵动,是为一乐;定时去后山寒玉密室,以内力温养林修远的心脉,对着那沉睡的弟子说些山中琐事,虽无回应,却也是一份安静的陪伴。
更多的时候,人们看到他是在抚琴。琴声不再有峥嵘之气,变得冲淡平和,引得山鸟驻足。或是于月明之夜,吹奏那支古箫,箫声幽咽,盘旋于山峦之间,连古墓里那位清冷的小龙女,偶尔也会停下练功,静静聆听片刻。
他沉迷于厨艺。时常能在厨房找到他系着围裙的身影,亲手炮制几道精致小菜,与身形巨硕的哈桑对坐小酌。哈桑依旧沉默,但为他斟酒时,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却异常稳定温柔。杨过有时也会被叫来,师徒三人同桌吃饭,柳志玄会随口讲解一些食材火候中蕴含的简单道理,杨过起初不耐,后来却渐渐品出些不同于武功的滋味。
最让门下弟子不解的是,柳真人似乎不再勤修武功了。清晨众人练剑之时,只见他在崖边空地上,缓缓打着些慢腾腾、软绵绵的拳脚,姿势古朴简单,看起来毫无威力,便如同市井间老叟活动筋骨的法子。
“真人的武功,莫非是……搁下了?”有新入门的弟子私下嘀咕。
崔志方等资深弟子却会肃容告诫:“休得胡言!真人的境界,岂是我等能妄加揣度的?”
只有七子等人依稀感觉到,柳志玄那缓慢的拳架中,周身气息圆融流转,仿佛与周遭的山风、流云融为一体。他动的不是筋骨,而是神意;练的不是招式,而是身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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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上,钟鸣鼎沸,云霞焕彩。
这一日,是全真教前所未有的盛事——柳志玄柳真人,正式接掌全真教掌门的典礼。
整个全真教这台庞大的机器,为了今日已然精密地运转了数月。从山门到三清殿,乃至整个终南山主峰,皆被装点得庄严肃穆,又洋溢着喜庆之气。无数旌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北斗七星与全真教徽,猎猎作响。
如今的全真教,势力空前庞大,隐然已是天下玄门执牛耳者。
这一切,皆因一人坐镇——柳志玄。他虽平日不理俗务,但其超然的武功、崇高的威望,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彻底稳固了教内局势。昔日种种内斗嫌隙,在共同的向心力和发展前景下,已然消弭于无形。
更重要的是,人才辈出,薪火相传。
以赵志敬、崔志方、李志常等为代表的三代弟子已然彻底成熟,不仅武功精湛,更兼处事老练,足以独当一面。他们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已经可以靠自己赢得江湖称颂,而不再是看在其师长“全真七子”的面子上。四代弟子中亦是英才涌现,杨过便是其中之一,虽年纪尚轻,但剑法修为已令许多前辈刮目相看。
江湖群雄接到请柬,无不应邀而来。这一方面是给如日中天的全真教面子,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一睹那位传说中——于第二次华山论剑击杀西毒欧阳锋、独闯蒙古大帐与成吉思汗定约、一身修为深不可测的柳真人的风采。
从清晨开始,各方豪杰便络绎不绝地登山,各路武林名宿、镖局总镖头、大派掌门……许多是曾受过柳志玄或全真教恩惠,或是敬佩其庇护一方之人。
甚至,一些与全真教素无往来的江湖豪客也不请自来,他们更多是想亲眼确认,这位柳真人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可怕。
三清殿前,广场之上,宾客云集,人声鼎沸,却秩序井然。全真弟子们身着崭新道袍,精神抖擞,引导宾客,应对得体,充分展现了大派风范。
吉时将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大殿深处。
柳志玄一袭玄色掌门道袍,上绣北斗七星与云纹,相较于平日的青袍,更添几分威严与厚重。他面容依旧温润平和,眼神深邃,仿佛外界这浩大的声势,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肩上的担子将更重。这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羁绊。
就在司仪高唱,典礼即将正式开始的那一刻——
山风似乎骤然停顿,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从天际传来。
端坐于主位的柳志玄,缓缓抬起头,望向山门之外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
“来了!”
远方,代表着蒙古帝国威严的号角声,低沉而肃杀,穿透了终南山的祥和云雾,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高手的耳中。
第四次赌约,蒙古方面的高手,就在这掌门继任大典的关键时刻,悍然来临。
盛会之下,暗流瞬间化为惊涛!
从前虽然江湖中都知道柳志玄和蒙古定约之事,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传闻,全真教也从未宣扬。这次蒙古挑战的高手竟然在这么一个众目睽睽的日子前来,看来他们此次有了很大的把握啊。
广场之上,方才还人声鼎沸,此刻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那肃杀的号角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所有的喜庆与喧嚣。
宾客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凝重。他们之中,大多都听过“终南赌约”的传闻,但只当作是江湖逸闻,毕竟全真教对此事讳莫如深。如今,这传闻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强硬的方式被证实了!
“蒙古人……他们竟然真的来了?”
“而且偏偏选在今日,柳真人接掌大典之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他们这是有备而来,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拿下全真教,立威江湖!”
“不错,他们是要杀人诛心。若在全真教最鼎盛、最风光的时候,当众击败柳道长,那不仅全真教要俯首称臣,甚至整个中原武林的士气,也将遭受重创。”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柳志玄身上,转向了山门方向,又转回柳志玄身上,紧张地等待着这位即将上任的掌教如何应对。
全真弟子们更是又惊又怒。赵志敬等三代精英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蒙古人此举,不仅是挑衅,更是对师门、对即将继位的柳真人的羞辱!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刻,柳志玄缓缓自掌教宝座上站起身。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那身玄色道袍在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面容愈发平静。他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惊讶或是愤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的惊惶、愤怒、担忧尽收眼底,然后,他温和却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稳稳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惊慌。毕竟来者是客,志明,去迎客吧。”
沉重的马蹄声踏碎山间宁静,那支阵容庞大的蒙古使团,终于穿过洞开的山门,清晰地展现在广场上所有江湖豪杰的眼前。
精锐骑士分立两侧,煞气凛然。而真正让所有人目光一凝、甚至心生一股寒意的是簇拥在正中的那几人。
为首之人,形象极为奇特——那是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竿一般的藏僧。他站在那里,便比周围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仿佛一根突兀的旗杆。最令人过目难忘的是他的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配上他深陷的眼窝和枯瘦的面容,显得既诡异又宝相庄严。
场中几位见多识广、阅历深厚的老前辈见到金轮法王的样貌,暗自惊异,小声交谈道:“传闻西藏密宗有一门无上瑜伽密乘,据说练到极高深境界时,顶门会微微凹下,名曰‘顶庭圆满’……此人顶心深陷如此,难道、难道竟将这门奇功练到了这等前无古人的境界?”
“不错……老夫也只是在先师留下的古籍中见过寥寥数语的记载,一直以为是传说。没想到……今日竟亲眼得见。西藏密宗竟隐藏着如此一位绝世高手,蒙古此次,当真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啊!”
他身旁,侍立着两位形貌迥异的弟子。左边一人,容貌俊雅,手持折扇,作贵公子打扮;右边一人则身材粗壮,面容憨厚,手持一根沉重的金刚杵。
此时,那贵公子打扮之人上前一步,“唰”的一声展开折扇,姿态潇洒,但眉宇间的傲气却愈发明显。他运起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
“诸位中原武林朋友听着!我师父乃是西藏圣僧,大蒙古国册封的金轮国师!我乃蒙古王子霍都,这位是我的师兄达尔巴。今日我等奉大汗之命,特来终南山,与柳志玄柳真人,履行三年约定!”
霍都王子目光挑衅地看向柳志玄。他自以为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世无人可以匹敌,只消法驾来到终南山,拿下全真教不过是手到擒来。
然而,柳志玄对霍都的咄咄逼人根本不以为意。他的目光,早已落在了那形如竹竿的藏僧身上。
旁人看到的是诡异与未知,而在柳志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股沉凝如山、浩瀚如海的气势,隐隐与自己分庭抗礼!
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愉悦的情绪,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泛起微澜。
金轮法王。 这个名字,源于他早已模糊的前世记忆。而此刻,眼前这具躯壳所蕴含的磅礴力量,则印证了那份记忆的真实。
柳志玄竟不由得有些手痒。
自华山绝顶,以自创的天绝剑法和先天罡气斗杀欧阳锋后,这十数年来,他武功愈臻化境,又自创《混元真经》,却也愈发感到高处不胜寒。洪七公、黄药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灯大师慈悲为怀,早已不与人争强;周伯通不知所踪,逍遥自在;郭靖虽然后起之秀,侠名盖世,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且以郭靖的性格也无法全力和他争斗……当世之间,能与他放手一搏之人,几乎绝迹。
他每日抚琴弄箫,品味美食,打那些慢腾腾的拳脚,是修身养性,是返璞归真,又何尝不是因为,再难寻一个值得他全力出手的对手?
暗道:“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