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你不能这么想，衍礼这孩子啥不懂啊，都知道。都知道咱当长辈的也不容易，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就都明白了。咱不能这么想，什么叫没机会了，以后跟孩子相处的机会多了。”
宋父能感觉到老爷子攥着他的手很紧，就跟他爹当年说，这家里都要交给他的时候一样紧，虽然那时候还小，可触景生情。
老爷子只是笑，说道：“我懂，我都懂。”
“你们这趟来帝都，该是好好陪陪的。不行了，真的老了，动不了了。”沈老爷子双手都搭过去，说道：“不知道为啥，瞧见你，我心里就踏实不少。”
“你跟亲家都是好心的人，教得孩子都好，我家这孩子——”
沈老爷子恳求道：“也得烦心亲家多教教了。”
沈衍礼是回不来了。
沈老爷子看得真真切切，想开了后，思及又觉得担忧。
沈衍礼在宋家总归是个外人。
宋娇娇是亲的。
傅淮是养子。
沈衍礼就是个女婿。
说来人也就是奇怪，在自家的时候，沈衍礼也没少受委屈，他总觉得没关系，可到了别人家，见着孙子忙忙碌碌，却又觉得心疼，怕人家不把他当自家人看，怕忙忙碌碌大半天都是给别人做衣裳。
沈老爷子也知道，他这要求过分。
但他也清楚，他这趟是过不了这鬼门关，有些话不说，这辈子恐怕再没机会说了。
以后沈衍礼闯祸，就没人再能给他兜。
可教他这些道理已经来不及。他儿子是个靠不上的，他儿媳妇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操持家里还是差点意思。
孙子不想跟沈家打交道了，那就不打。
孩子大了，总要走自己的路。
【等等，我怎么感觉哪里很奇怪？】
【沈xx托孤呢】
【自己教不好还指望别人教，道德绑架】
【也不能这么说吧……】
【沈大佬好像入赘到宋家了】
【对对对！我说哪里怎么总觉得很奇怪，一般不都是女主角的长辈拉着男主角的手说好好待我女儿吗，这直接剧本互换】
【这么沉重的场面，能别逗我笑了吗？】
沈衍礼是单独跟沈老爷子谈话的。
宋母揣着手坐在卫生所的长廊，说道：“哎，老爷子怕是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别瞎说。”
宋父反驳道：“这卫生所条件这么好，老爷子还身居高位，说不定就有神医。”
神医什么的。
也就是个憧憬了。
从家国情怀来说，宋父敬重沈首长。
从情理来说，沈首长是娇娇的亲家爷爷，还是他儿傅淮的贵人。
傅淮那小子就是犟种，被分配到中部战区，这里面有不少军二代，仗势欺人不是没有，旁人不出头，傅淮就出头。从小就能看出来，这孩子轴，没点眼力见。惹了人，本来是没什么好果子，结果当年还坐位子上的沈首长知道了来龙去脉，给拎到沈家当亲兵养。
啥叫亲兵，那就是靠山，以后跟沈家一脉相承，风生水起，还专门让他去接触亲孙子，这殊荣绝对了不得。如果当年沈衍礼从了军、从了政，这就是从“龙”之功，就可惜，沈衍礼没那个志气。如果不是这份经历，他也不能去战场，又在战后直接调到浙省当大军官，领队。
沈衍礼此时就坐在病床前，眼圈是红的，听他爷爷骂：“没出息，之前也没见你哭过两次，现在倒是矫情了。”
平生第一次，他没反驳。
沈老爷子就叹气：“衍礼啊，以后多听你岳父、岳母的，别看人家出身乡下，村里弯弯绕绕也不少，把那小村管得井井有条，让人服气，也是本事。”
“你媳妇年纪小，性子单纯，你别欺负人家。人家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交到你手里，不容易。这要换做是我，我是舍不得，还让你带到帝都来。”
“你别说这种话。”沈衍礼道：“你好好休息你的。”
“爷爷以后管不了你了。”
沈老爷子道：“你爹那性子你也知道，他这辈子也就爬这么高了。要是再闯祸，家里就顾不上你了，过什么日子，都得你自个去拼。你后悔不？”
明明沈衍礼有一千一万种机会，可以跟随沈家的步伐，成为新生一代。
但他没有。
他偏要走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他道：“我不后悔，永远不会。”
他就是不服管教，玩不来权力。
也不想像他爸一样，做个眼里只有权势的人。如果加入沈家的代价就是成为一个整日里权衡利弊的人，那他宁可孑然一身。
“不后悔就好。”沈老爷子道，“管不了你了，也不想再操心你了，让别人操心去吧。我啊，累了。”
沈衍礼紧抿着唇，难得坐有坐相，沈老爷子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这孙子长得高，他碰都碰不到，于是作罢，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你爸妈她们该来了。”
他没动。
沈老爷子问道：“还有事要说？”
他们家就这样，没有事情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说。
沈衍礼唇瓣动了动，想说，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最后道：“我不走，我让郑国送我爸妈跟媳妇回去，就在这边。”
他起身，沈老爷子看着那道背影，依稀朦胧里，好像看见了很多人。
儿子们、孙子们。
沈家子嗣那么多，最后又那么单薄。
沈衍礼把宋父、宋母都劝回去了，娇娇执意在医院里陪着，沈衍礼摸着兜，忽然说道：“娇娇，我想抽根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哪有斯文人烟酒都来的？
宋娇娇在他旁边道，思索片刻后：“你抽吧，就只能抽一根。”
“嗯。”
沈衍礼叼出来一根，细长的手夹着，摸遍了全身发现没火。还是找走廊站岗的军人借了个火，他之前烟不离手，如今点燃的时候，竟有些反胃，雾气刚进入口腔，还没过肺，那种本能的抗拒、恶心，就迫使他咳着，将他呛得七荤八素，眼泪纵横。
“妈的。”
沈衍礼掐着狠狠将烟头踩灭，宋娇娇在一旁看，问道：“怎么不抽了？”
他哽了下，抹了把脸，把手里那包烟攥紧、攥碎，哽咽出声：“我好像，抽不了了。”
原本觉得特别顺手的东西，现在反而没那么容易做。
“那就不抽了。”宋娇娇淡淡道，“这没什么，你要是心烦、难过，你可以靠着我点，跟我说说。”
沈衍礼透过手掌的缝隙，看向身边的媳妇。
他媳妇总也是娇娇气气的，爱耍小性子，可每次他觉得天要塌的时候，宋娇娇就在他旁边，又让他觉得，这好像也没关系。
沈衍礼抿紧唇，哭了又笑，最终挪开眼：“娇娇。”
“嗯，我在。”宋娇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