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听汐悄悄看了他一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比刚才更轻软了些:
“春生哥,还有赵婶子和岁安妹妹,你们待我们姐弟的好,我心里都记着的。我们……我们性子不成器,说话做事都上不得台面,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春生见她这般小心翼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把你们当亲弟亲妹看待,你也不必拘着。”
祝听汐悄悄松了口气。
任谁遇上这等事,心里难免揣测。
一个年长近十岁的男子,相识不久便如此帮扶。
替她晾衣、教导弟弟、寻揽活计。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会担心对方另有所图。
如今他既明说视她如妹,她便可安心了。
有赵婶子和岁安的品性作保,同出一门的赵春生,想必也是个心善之人。
或许,他只是天生一副热心肠?
赵春生瞧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下涩然。
得,他赵春生难得发回善心,照样被人疑心图谋不轨。
两人并肩走着,林子里静悄悄的。
见赵春生还要往里走,祝听汐犹豫地拉住他的衣袖:“春生哥,里头……是不是太深了?”
赵春生停下脚步,用柴刀拨开一旁的草丛:“怕了?你看这草被啃的。”
祝听汐怯生生地点头。
“你蹲下看,”他指着那处齿痕,“瞅瞅这印子,是不是特别低?”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祝听汐依言看去,果然如此。
“这是山兔子、小獐子啃的。”他直起身,环视四周,“这些东西精得很,闻到点大牲口的味儿就跑没影了。它们敢在这儿晃悠,说明里头暂时是安生的。”
祝听汐眼睛一亮,这个道理,她从未想过。
“你爹把你们护得太好,”赵春生一边往前探路,一边说,“这些山里娃娃打小就懂的窍门,你们没学过,不怪你们。”
祝听汐微微低头,手指绞着衣角。
他话头一转,语气沉了几分:“所以现在更不能惯着闻溪。你多担待些是应当的,可他个男娃,总得自己立起来。”
祝听汐抬眼看他。他此刻说话的神情,像极了父亲离家那日。
也是这般沉稳地嘱咐她,要照顾好家,说他很快便回……
赵春生没听见回应,扭头却见小姑娘眼圈泛红,望着他的眼神里,有感动,还有沉沉的眷念。
得,又把他当爹了。
他抬手,略显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见她没躲,才用袖子胡乱给她擦脸:“哭什么?你把弟弟带得这么好,今日还挣了二十文,已是极能干的了。”
祝听汐慌忙自己抹了泪,声如蚊蚋:“对不住,春生哥……我、我只是想起我爹了……你待我们,真好。”
赵春生还是头一回听人说他“真好”。
他想绷住脸,嘴角却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走,再往里探探。”
“嗯。”祝听汐应着,脚步却悄悄挪近,几乎要踩到他的影子。
赵春生刀尖往地上一指:“看这些脚印。都是大人的,没小孩子的。村里人精得很,光凭这点,就知这片还算安稳。”
他拨开横生的枝杈,示意她看脚下的土:“瞧见没?越往里,地越湿,脚印越清楚。”
果然,再走一段,林间堆积的枯枝明显多了起来,都是上好的柴火。
寻常村民畏惧深山险恶,多半不敢踏足此地。
赵春生猛地收住脚步,手臂一横拦在她身前。
林间忽然静得出奇。
“听。”他只吐出一个字。
祝听汐连呼吸都放轻了,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鸟叫没了。”他声音压得极低,“什么东西能让这些雀儿一齐闭嘴?”
祝听汐脸色发白,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袖:“是……大虫?”
“猜对了。”赵春生赞许地瞥她一眼,手腕一转已将柴刀握紧,“这些小东西的鼻子比狗还灵。它们不敢出声,咱们就得止步。”
他侧身将她护在后方,目光如炬扫过密林:“记牢这个地界。往后你自己上山,到此为止,半步都不能再往前。”
祝听汐放下背篓,开始捡拾地上散落的枯枝。赵春生则抡起斧头,利落地砍下那些粗壮却已干枯的树枝。
收拾妥当后,他跟着祝听汐往外走了一段,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
“你在这儿歇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树墩,“我去把里头那几捆柴搬出来。”
说完,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又折返林中。他脚程极快,来来回回几趟,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柴火都堆在刚才那地方了,”他用袖子抹了把汗,“位置靠外,你日后自己来取也便宜,不用怕往深里走。今日我先帮你背些回去。”
话音未落,一只小手便捧着打开的葫芦递到他面前。
祝听汐仰头看着他,轻声道:“春生哥,喝口水吧。”
赵春生看了她一眼,接过:“好。”
他仰头欲饮,动作却顿住,目光又落回她脸上:“你喝过了吗?”
祝听汐点点头:“喝过了。”
赵春生略一迟疑,随即抬手,将葫芦口悬在唇上方,一道清亮的水线凌空落入喉中。
两人回到家中,祝闻溪立刻从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串金灿灿的元宝:“阿姐!你看,我叠好一串了!”
祝听汐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柔声道:“我们闻溪真能干,这便挣了三文钱呢。”
“真的?”祝闻溪眼睛一亮,声音里满是欣喜,“阿姐,我也能帮上忙了?”
“自然是真的。”
赵春生抱着胳膊在一旁瞧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小子,出息了。”
一直被严厉对待的人忽然开口赞他,小家伙心里像骤然照进一束光,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
他忙不迭跑去灶边,双手稳稳捧着那只有些豁口的陶碗,小心递到赵春生面前:“春生哥,喝水。”
赵春生大手在他发顶用力揉了一把,接过碗仰头饮尽,随手将空碗塞回他怀里:“走了。”
祝闻溪摸着尚存余温的发顶,望着地上那捆赵春生背回来的、比他个头还高的柴火,悄悄攥紧了小拳头。
他要快些长大,长得同春生哥一般高大有力,到那时,他就能为姐姐担起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