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索在赵磐脚下剧烈晃荡,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次晃动都牵动着肩胛骨裂处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几乎是将苏瑾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揽在自己身上,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抓住旁边那根充当扶手的、浸满滑腻苔藓的辅助缆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脚下是幽深不知几许的黑暗,只有隐约的水流搅动淤泥的沉闷声响传来,带着一股陈腐的腥气向上翻涌。
苏瑾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喷在赵磐的颈侧。她几乎完全依靠本能在移动,虚软的脚步几次踩空,全靠赵磐强有力的臂膀才勉强稳住。她眉心的淡金印记早已隐去,只剩下透支后的彻底虚弱,但她的眼神却并未涣散,反而在努力地观察着周围,试图在这绝境中寻找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
莎拉紧随其后,她的动作相对敏捷,但同样小心翼翼。她手中的重型脉冲枪已经背在身后,转而握着一把从阵亡守卫身上捡来的合金短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那个被锈蚀铁网封住的洞口,以及桥下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水域。作为曾经的军人,她对这种未知环境的警惕性甚至高于面对明确的枪口。
“吱嘎——!”
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突然从桥头传来。他们刚刚离开的码头平台边缘,因持续不断的爆炸震动,一大块混凝土连同固定铁索的基座开始缓缓剥离、倾颓,最终带着轰然巨响,坠入了下方的黑暗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铁索桥失去一端的部分锚固,猛地向下一沉,剧烈摆动!赵磐闷哼一声,受伤的肩膀狠狠撞在缆索上,眼前一阵发黑。苏瑾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外滑去!
千钧一发之际,莎拉猛地向前一扑,单手抓住了苏瑾飘荡的衣角,另一只手则将短刃狠狠刺入桥面的木板缝隙(尽管大部分木板已腐烂,但仍有部分残留),暂时稳住了身形。
“快!桥要塌了!”莎拉嘶声喊道,脸颊因用力而紧绷。
对岸,是唯一的生路。
赵磐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不知是咬破了口腔内壁,还是胸腔内涌上的。他不再顾及肩伤,用身体作为支撑,半抱半拖着苏瑾,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向前冲刺。每一步都踏在摇晃不定的铁索和残存的朽木上,如同在死神的指尖跳舞。
莎拉紧随其后,她的动作更像是在匍匐前进,利用短刃和身体的平衡,一点点挪动。
身后的崩塌在持续,更多的连接点开始失效。整座铁索桥仿佛成了一条垂死挣扎的巨蟒,在黑暗中疯狂扭动。
就在距离对岸洞口还有不到五米,脚下只剩下两根光秃主索的极限距离时,赵磐猛地吸足一口气,将苏瑾用力向前推去:“抓住岩壁!”
苏瑾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双手猛地向前伸出,险之又险地扒住了一块洞口边缘凸起的、潮湿的岩石。
几乎在同时,赵磐感觉脚下一空!最后的支撑点崩断了!他整个人向下坠去!
“赵磐!”苏瑾的惊呼带着哭腔。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有力的手臂猛地从侧面探出,死死抓住了赵磐战术背心的肩带——是莎拉!她在最后关头跃到了相对稳固的洞口边缘,回身抓住了他。
两人悬在半空,身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莎拉单手扒着岩石,另一只手承受着赵磐全部的重量,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汗水流淌下来。
“妈的……真沉……”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赵磐迅速反应过来,双脚在湿滑的岩壁上蹬踏,寻找借力点,同时用手抓住旁边的锈蚀铁网,减轻莎拉的负担。几秒钟后,他终于攀上了洞口边缘,和苏瑾、莎拉一起,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
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断裂巨响和巨大的落水声。那承载了他们最后一段亡命之旅的铁索桥,彻底解体,消失在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短暂的死里逃生后,是更深沉的寂静和压迫感。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隧道入口,脚下是向下的缓坡,隧道深处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提示着这条路的去向。那面锈蚀严重的铁网在刚才的攀爬中已经松动,勉强遮蔽着洞口。
“暂时……安全了?”苏瑾靠着岩壁,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一些清明。她看着赵磐血流不止的手掌和明显不自然的肩膀,眼中满是担忧和自责。
赵磐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里衬,草草包扎了手掌的伤口,又尝试活动了一下肩膀,剧痛让他眉头紧锁,但骨骼似乎没有完全断开,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看向莎拉:“多谢。”
莎拉正用短刃撬开一个随身携带的、似乎是标准配给的能量棒包装,闻言头也不抬,掰了一半扔给赵磐,另一半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别谢太早,我们还在老鼠洞里。”她咽下干涩的能量棒,指了指幽深的隧道,“这里是旧港口的地下引水道,理论上通往城外的一条地下河支流。但几十年没用了,谁知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看向苏瑾,眼神复杂:“而且,你的状态很糟糕。‘母亲’……艾琳娜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苏瑾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回忆起那种灵魂被剥离、意识被侵入的感觉,依然让她不寒而栗。“她……她想抽取我体内的某种东西,她说那是‘钥匙’……很痛苦,感觉快要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强行激发力量时的灼热感。
赵磐沉默地听着,将另一半能量棒递给苏瑾,看着她小口却急切地吞咽,心中对艾琳娜的杀意又深了一层。他回想起苏瑾在医疗舱里那奇迹般的一触,以及她眉心泛起的、不同于艾琳娜力量的淡金光芒。
“你刚才……”他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询问。
苏瑾似乎明白他的疑惑,轻轻摇头,眼中也带着困惑:“我不知道……那时候,只是觉得不能放弃,想帮你……然后,好像就能‘看到’那锁扣里面卡住的地方……再然后,它自己就松开了。”她描述得并不清晰,但这种能力显然与她自身相关,而非艾琳娜强加的“希望”碎片。
莎拉若有所思:“看来,‘母亲’也并非全知全能。她或许激活了某种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东西。”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休息够了就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清道夫’有地下作战型号,它们迟早会找到别的路径。”
三人稍作休整,由莎拉打头,赵磐搀扶着苏瑾居中,小心翼翼地沿着向下倾斜的隧道前行。
隧道内异常潮湿,岩壁不断渗出水珠,脚下湿滑。空气沉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水生生物的腥气。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声,同时,隧道也变得更加开阔。
最终,他们走出了隧道口,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
一条宽阔的地下河在空洞底部奔流,河水浑浊,呈现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絮状物和腐烂的植物残骸。河岸两侧是狭窄的、布满碎石的滩涂。空洞的穹顶很高,垂下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状菌类,它们提供了这地下世界唯一的光源,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幽绿光芒,勉强照亮了这死寂的水域。
而在他们对面的河岸上,赫然停泊着一艘船!
那是一艘旧时代的小型运输艇,大约二十米长,通体覆盖着厚厚的铁锈和某种黑色的、类似藤壶的附着物,看上去早已被遗弃了无数岁月。但它整体结构似乎还算完整,没有明显的破洞,静静地搁浅在碎石滩上,如同一头搁浅死亡的钢铁巨兽。
“那是……港口废弃的备用运输艇之一?”莎拉眯起眼睛,辨认着那几乎被锈蚀覆盖的轮廓,“理论上早就该解体了。”
就在他们观察那艘废船时,赵磐敏锐地注意到,船体靠近水线的位置,似乎有微弱的、规律性的幽蓝色光芒,在厚厚的附着物缝隙间一闪而过。那光芒,与他之前在地下通道看到的能量标识颜色极其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更……活跃一些?
与此同时,苏瑾忽然捂住了额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怎么了?”赵磐立刻问道。
“头……突然很晕……”苏瑾的脸色在幽绿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难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在水里……”她的目光投向那墨绿色的、缓缓流淌的地下河,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茫然的神色。
赵磐和莎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艘看似希望的废船,这片死寂的地下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莎拉示意两人保持安静,她伏低身体,借助滩涂上巨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废船的方向摸去。作为侦察兵的本能,让她必须首先确认环境的安全。
赵磐则护着苏瑾,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特别是那片幽暗的水面。苏瑾的异常反应让他心生警兆。他能感觉到,苏瑾抓着他手臂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
莎拉很快返回,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船体外部锈蚀严重,但关键结构似乎被某种……东西加固过。而且,”她压低声音,“我闻到了一种味道,不是铁锈,更像是……生物黏液干涸后的腥味。这船,可能不是‘废弃’那么简单。”
她指了指河面:“水里也有问题,太安静了。这么大的地下河,连一条盲鱼或者水虫都看不到。”
正说着,那墨绿色的河面中心,突然无声地冒起了一连串细密的气泡。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影,在水下缓缓滑过,其轮廓隐约可见,似乎有着长长的、节肢状的附肢,搅动着河水,带来一股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风。
苏瑾的呻吟声更大了,她紧紧抓住赵磐,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它……它醒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目光死死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水面方向。
赵磐的心沉了下去。前有来历不明的诡异废船和潜伏的水下生物,后有可能随时追来的“清道夫”。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世界,一个在翡翠城光辉之下隐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巢穴。
而那艘废船上偶尔闪烁的、仿佛呼吸般的幽蓝微光,在此刻看来,不再像是文明的遗迹,更像是一种等待猎物上门的、冰冷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