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的死寂仿佛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苏瑾平稳的呼吸声在此刻听来,不再是安眠的象征,而是某种冰冷倒计时的滴答作响。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三的生存概率,“最终否决”的残酷选项,以及那个悬而未决、却足以让人产生最坏联想的“祂”……这一切如同无形的冰水,浸透了三人残存的侥幸与暖意。
老周最先承受不住这压力,他蜷缩在一台冰冷的机器旁,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微弱。绝望像藤蔓般缠绕着他,几乎要扼断他的呼吸。
赵磐轻轻将再次陷入沉睡的苏瑾放平,为她盖上一件找到的旧军大衣,遮住了那层令人不安的光鞘。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站起身,目光先是落在失魂落魄的老周身上,然后转向同样面色凝白、眼神却仍在激烈闪烁的白鸦。
“我们没有选择。”赵磐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他走到老周身边,没有安慰,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崩溃解决不了问题。想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去争。”
他又看向白鸦:“你需要多久能解析出‘摇篮’的具体坐标,并制定出可行的路线?”他没有问去不去,而是直接进入了执行层面。这就是赵磐,当退路已断,他便会成为最坚硬的那把刀,指向唯一的,哪怕是必死的方向。
白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被巨大信息砸懵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走到工作站主控台前,双手有些发凉地放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信息灌注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坐标应该已经烙印在她脑中了,但我们需要仪器引导提取,否则强行读取可能会损伤她的大脑。”他启动了那台最庞大的、连接着数个cRt显示器的计算机组,机器发出老旧的嗡鸣和读盘声。
“至于路线……”他调出了一张残破的、覆盖区域的电子地图,上面标记着许多旧时代的城市和地形,但更多区域是一片空白或被危险的红色标记覆盖,“我们需要先确定坐标点,然后评估沿途风险。‘播种者’的‘清道夫’不会罢休,畸变体也在进化,而且……我们不知道‘祂’的苏醒会引发何种范围的天象或地质异变。”
初步的分工在沉默中迅速确立。赵磐负责整理所有可用的武器、弹药和生存物资。他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清点着每一发子弹,每一块压缩饼干,检查着每一件工具的完好性。他将白鸦给他的那两个破片雷小心收好,又将找到的一把还能用的消防斧别在腰后。务实和高效是他对抗未知恐惧的唯一方式。
白鸦则全身心投入到技术工作中。他先是用自制的、连接着电脑的脑波信号采集器,小心翼翼地从苏瑾太阳穴贴上电极。屏幕上滚过大量杂乱无章的波形,他需要编写一个临时的滤波和识别程序,来捕捉其中可能存在的、代表坐标信息的特定信号模式。同时,他也在数据库中交叉比对苏瑾之前提到的“摇篮”关键词,试图从父亲遗留的、关于远古传说和地外文明假设的碎片化记录中找到线索。
老周在赵磐的强制命令下,勉强振作起来。他负责检查这个地下空间里所有可能利用上的设备和能源。他找到了几个还能启动的备用发电机和少量燃料,一些基础的维修工具,最重要的是,在一个密封箱里发现了几套虽然老旧但功能完好的防辐射服和几个过滤效果不错的呼吸面罩。“外面的环境……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恶劣。”他声音沙哑地汇报着,恐惧并未消失,但已被责任暂时压制。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一分一秒流逝。计算机运行发出的热量让这个小区域的温度略有升高,混合着机油、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苏瑾身上散发出的冰冷能量气息,形成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
数小时后,白鸦猛地敲下回车键,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疲惫与一丝振奋的交织。“坐标提取出来了!位置在……旧大陆的极北之地,靠近永久冰盖的边缘,一个在旧时代地图上几乎没有任何标注的区域!”
他将坐标点投射到电子地图上,一个刺目的光点在荒芜的北部边缘闪烁。那里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何止千里。
“路线呢?”赵磐走到屏幕前,看着那遥远的光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最‘安全’的路线,需要绕行大片重度污染区和已知的、被强大变异生物巢穴占据的死亡地带,预计耗时至少三个月,而且无法保证途中不会遇到新的威胁。”白鸦调出几条蜿蜒的路径,眉头紧锁,“还有一条……相对‘直接’的路线。”他的手指划过一条几乎笔直指向北方、但贯穿了数个标记为“高能量扰动区”和“地质结构极不稳定区”的路径。
“这条路线,如果能成功穿越,可能将时间缩短一半以上。但是……”白鸦的声音沉了下去,“这些区域的风险是未知的,可能比畸变体巢穴更可怕。尤其是这个区域——”他的指尖点在一个位于路线中段、被特别标注为“虚空回响”的广阔地带,“父亲留下的笔记里,只用了一个词描述这里:‘空间褶皱’。”
“空间褶皱?”赵磐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只是一种猜测性的翻译,”白鸦解释道,“父亲认为,某些极高层级的能量活动或者科技造物,可能会扭曲局部的空间结构,造成类似……超时空现象或者维度叠加的效果。进入那里,可能会遭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危险,也可能……找到捷径。”
这是一场赌博。用不可预知的风险,去换取宝贵的时间。而他们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就在赵磐权衡两条路线的利弊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个已经被白鸦打开的小型保险库。里面的三样物品——黑色立方体、银色卷轴和黄铜钥匙,在工作台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你父亲留下的这些东西,”赵磐问道,“有什么头绪吗?”或许,这遗泽中藏着扭转局面的关键。
白鸦走到保险库前,小心翼翼地先取出了那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立方体。它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石,表面绝对光滑,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人的面容,却没有任何接口或按钮。“我研究过它很多年,”白鸦说,“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能量刺激、物理敲击、不同频率的声波和光照……它没有任何反应。父亲称它为‘默言石’,却没有留下任何激活它的说明。”
他放下立方体,又拿起了那卷泛着银色光泽的卷轴。卷轴使用的生物薄膜坚韧异常,他用尽了方法也无法损毁分毫,更无法展开。“这层密封,需要特定的生物密钥或者能量频率才能解开。我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上。钥匙柄端那颗黯淡的晶体,在光线变换角度时,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星点状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这把钥匙……”白鸦拿起它,眉头紧锁,“父亲从未明确提及它的用途。它不像能开启任何已知的锁具。我一度以为它只是个纪念品,但……”他犹豫了一下,将钥匙递给赵磐,“你试试看。”
赵磐接过钥匙,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他仔细端详,除了工艺古朴和那颗奇怪的晶体,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尝试着将精神力微微探出——这是林默曾经教导过的、最基础的感应能量场的方法——就在精神力触碰到钥匙柄端那颗晶体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赵磐感到握钥匙的手微微一麻,那颗黯淡的晶体内部,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金色光芒!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指向感,如同磁针般,从钥匙上传来,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北方!那条“直接”路线深处,那个被称为“虚空回响”的区域!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三人都愣住了!
钥匙对赵磐的精神力产生了反应?并且指向了那条最危险的路径?
“这……这把钥匙,难道是指引方向的‘罗盘’?”老周惊讶地凑过来。
白鸦看着钥匙尖端那稳定的金色光晕和明确的指向,冰灰色的眼眸中光芒大盛:“不止是罗盘!它可能在感应……某种同源的能量场!‘虚空回响’……难道那里存在着与这把钥匙,或者说,与我父亲研究相关的东西?”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流星,虽然渺茫,却瞬间照亮了某种可能性。这条最危险的路径,或许并非完全是绝路?
赵磐紧握着微微发热的钥匙,感受着那明确的北方指引,又看了看屏幕上那条笔直贯穿危险区域的路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走这条‘直接’路线。”他做出了最终决定,声音不容置疑。风险并未减少,但这把钥匙的异动,给了他们一个必须冒险的理由。
他转身,看向依旧沉睡的苏瑾。就在这时,苏瑾的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渗入了军大衣的纤维中。
她是在为即将踏上的绝路而悲伤?还是……在沉睡的意识深处,感知到了某种与钥匙,与“虚空回响”,与那即将醒来的“祂”相关的、更加深刻的悲哀与恐惧?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