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简语气沉沉:“家人发现得很快,赶紧送去了医院。”
“可是那孩子当真是狠,不仅吃了一大把安眠药,甚至还灌了两瓶啤酒,又吃了两颗头孢,神医难救。”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活。”
“他的遗书只有一句话,是写给苏亦的——‘堂哥,好可惜啊,以后不能跟你一起开黑了’。”
他难过地看着南自明的方向,“苏亦的堂弟,当年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苏亦死死掐住了掌心,任由血痕渗出,呜咽着说道:“这里还有无数其他的孩子,他们在这里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可他们的家长却一概不知,或者说,他们本来也不想知道。”
“他们只欣喜于孩子出来之后的改变,觉得他们终于变成了自己最想让他们成为的样子,孩子遭遇过什么,不重要,惯子如杀子,他们也是为了孩子好啊。”
“有孩子鼓起勇气跟父母说过,自己在这个所谓的‘阳光青少年矫正中心’到底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却被家长看作撒谎成性,在故意诋毁阳老师,然后再次将孩子送了回去!”
“这件事当年闹的很大,虽然现在那个所谓的阳老师和他手底下那一群团伙已经落网了,这样的毒瘤终于被铲除,一些家长却觉得国家摧毁了他们的教育圣地,还聚众大闹过,想要让阳老师回归。”
苏亦闭了闭眼睛,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堂弟被关进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外地上大学。
只是听家族群说堂弟被送进一个矫正中心了,过段时间又说堂弟回来了,果然大变样,变成一个正儿八经懂事的大小伙子了……
他给堂弟发过消息,堂弟说没事,语气很冷淡,当时的苏亦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下意识地觉得,能有什么事呢?
堂弟是姑姑姑父的亲儿子,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自有父母去为他操心。
可再然后,他就听说了堂弟的死讯。
这件事爆发后苏亦去深入了解过,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狱。
可他之前了解过的所有一切,都没有今天亲眼所见来的冲击力更大!
更深入骨髓!
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那个从小就跟跟屁虫一样喜欢粘在他身后喊“堂哥”的堂弟,到底是有多么的绝望,才会选择用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呜呜呜……”
身边迷雾散去,露出宋秋荣和南建军的身影。
宋秋荣泣不成声:“我们真的不知道……”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年。
南自明来到这个矫正中心的时候正是盛夏,他收到央美的录取通知书,十几年的努力终于收获了沉甸甸的果实。
原本他应该和自己的同学们一样,大踏步走进梦想中的大学校园,大笑着开启人生的一段新旅程。
可是等这所地狱的门终于为他打开,外面的世界已经落了一层皑皑白雪。
刺骨的寒风生刮着他的脸颊,也像千万根钢针扎在了他的皮肤上。
他呆滞的目光缓缓抬起来,看到不远处,站着他的父母。
宋秋荣也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当时的自己。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将南自明紧紧搂进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病号服的肩头。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出来了!我的儿子出来了!好了!终于好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南建军站在一旁,眼圈也发红。
他用力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好了就好!好了就好!爸……爸带你回家!以后好好的!”
他们的拥抱如此用力,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周围,是中心灰暗的高墙,远处隐隐传来模糊的、无法分辨的声响。
南自明被母亲紧紧箍在怀里,鼻端嗅到了她衣襟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他瘦削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截木头,没有任何回应。
母亲的眼泪滚烫,父亲的拍打沉重,可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那些汹涌的亲情和喜悦,撞在玻璃上,只留下模糊遥远的声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掠过父母激动得扭曲的面庞,掠过他们身后中心那扇象征解脱的大门。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投向更远处。
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挂满积雪的干枯枝桠在风中摇晃。
然后,他的嘴唇开始机械地开合。
声音不大,平板,单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在父母狂喜的哭声中响起:
“我有病。”
“同性恋是病。”
“我喜欢女孩。”
“谢谢阳老师的教导,我很感谢阳老师能让我回归正道。”
“对不起爸妈,我辜负了你们的栽培,但是我已经改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做你们的骄傲,不再让你们丢人。”
两人一愣,然后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
宋秋荣更是激动的一遍遍抚摸他的脸:“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就知道我儿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南建军在一边点头:“走吧儿子,我们回家,爸已经给你联系好了老师,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重新备考中央美院。
“不就是一座大学吗?我儿子这么厉害,能考上第一次就能考上第二次,我相信我儿子的能力。”
南自明张嘴:“……好。”
“诶,儿子也说好,儿子果然对自己也很有信心啊!”
宋秋荣笑着说道。
那扇沉重的绿门在南自明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消毒水的气味和电流的嗡鸣。
阳光中心斑驳的外墙在早春惨淡的日光下沉默矗立。
“一家人”喜气洋洋,拥着南自明朝前走去。
父亲发动引擎,母亲紧紧攥着他冰凉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
苏亦怒声质问:“你们难道就没看出来,他当时不对劲吗!?”
孩子如同行尸走肉,可他的父母却是一脸幸福的笑容!
宋秋荣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的……”
她沉浸在儿子终于“改好”的喜悦中,哪能注意到其他?
“都怪我,都怪我们,如果早知道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