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伏于雪地,呛咳不止,呕出满口的湖水与腥甜。
他勉力抬头,双目失明,眼前仍是一片虚无。
然在他感知之中,方才还如狼似虎的数十条池中姬,此刻却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仿佛身后正有索命的阎罗穷追不舍。
这是何故?
一念及此,他忽地省悟。
是血!是自己的血!
他这身“仙媚之体”,于道行更深之辈是世间难寻的无上珍馐。
鲤仙姑!
是自己的血,惊动了这位白玉湖中真正的君主,这才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
念头方起,忽闻“哗啦”一声巨响,仿佛龙翻江,鲸蹈海。
一道庞然巨影破水而出,轰然落于岸上。
积雪为之四溅,大地亦为之震颤。
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宛若初乳,闻之欲呕,又似带着几分奇异的诱惑。
陈默竭力睁眼,在他的“视界”里,一团巨大的鱼形光影正伏在不远处的雪地上。
其形之巨,长逾三丈,粗可合抱。
雪光映照下,通体滑腻,不见鳞甲。
这便是鲤仙姑的本体了!
陈默尚未来得及思索,那巨物已然开始蠕动变化。
只见其缓缓拉伸,周身骨节发出“格格”轻响,竟似拔骨抽筋一般。
鱼首向上抬起,身躯渐渐化为一道人形轮廓,最终,竟成了巨型的、体态婀娜的女子光影。
鲤仙姑……竟为他上岸化形!
陈默心中大骇,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奈何伤重力竭,竟是动弹不得。
下一刻,他只觉手臂一紧,身不由己已被一只冰凉柔软而又滑腻的巨手提起,如提稚童。
随即,他便落入一个同样冰凉滑腻的怀中,其质柔韧非人肌肤,触手之处并非平滑,反倒生着些许软肉,触之若凝胶。
一股湿热之感忽地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
是鲤仙姑,她正在用舌头舔舐他流血的伤处。
舌面粗糙,却又带着一股异样的暖意。
酥麻之感自伤处传来,剧痛竟飞速消减。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精血正被一股吸力源源不绝地吮走,仿佛对方正在品尝琼浆玉液。
一个声音忽在他识海中悄然响起。
其声慵懒,却又暗含威仪,辨不出是男是女,亦无苍老或年轻之分。
“好血,好血。此等滋味,本座已有三千年未曾尝过了。”
陈默身子一僵,知是鲤仙姑在与他说话。
那声音似在回味,又道:“三千年前,亦有一位仙媚之体途经此地。彼时本座道行尚浅,只敢潜于湖底,窃闻其香,不敢稍有寸进。不想今日,竟能得此机缘,亲尝其味。快哉,快哉!”
陈默此刻心如死灰,连回应的力气也无,只是任由她将自己抱在怀中,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鲤仙姑似乎也不在意,她伸出长舌,将他身上被池中姬咬出的伤口一一舔舐干净。
她那温润的唾液竟有奇效,不过片刻工夫,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便已止血结痂,不再疼痛。
“咄!孩子,汝这是何等模样?”鲤仙姑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一丝不解,“本座今日破例救汝,已是天大的恩典,汝非但不谢,反倒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是何道理?莫非世间真有宁死不愿活之人?”
陈默依旧沉默,一动不动。
“也罢。”鲤仙姑似乎失了耐心,“汝这身皮囊虽好,心却死了。死人之心,最为无趣。既让本座饱尝了汝这仙媚之血,本座便还汝一桩因果。本座于此湖中,可知过去未来,能卜吉凶祸福。这合欢宗内,上下千年,无本座不知之事。汝有何疑,有何惑,尽可问来。只此一问,问过之后,两不相欠。”
占卜?
陈默缓缓抬头,那双空洞的眸子“望”向那人形光影,声音嘶哑。
“前辈……您号称无所不知……”他似是用尽了毕生气力才将那句话问出口,“那您……能否告我……我师尊,她……她为何……会是那般模样?”
那个让他肝肠寸断百思不解的问题,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鲤仙姑似乎在思索。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怜悯。
“汝是说那个叫沐春晖的女修?呵呵,原来是为了她。本座对她确然知之甚详。”
“不过,孩子,世人求真,却又畏真。真相如刀,既可断惑,亦能伤人。汝这心已如残烛,再经不得风吹。汝当真,要听么?”
陈默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晚辈……恳求前辈……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