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寒暑易节。
山中绿意先是染了秋霜,终又在朔风里凋零殆尽。
白日里,陈默是丹房那位受人敬重的“小陈药师”,为往来同门解说丹方答疑解惑,赚取些许贡献点数,倒也过得安稳。
到了夜间,他便回到那方静室与白晓琳同榻而眠。
日子便在这般奇特的静谧中悄然滑过。
陈默渐已习惯,甚至觉着若能长此以往亦是一桩幸事。
这日清晨,他推开房门,一股远胜往日的寒气扑面而来,冷得他一激灵。
举目望去,方知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灰蒙蒙一片,空中正飘着细碎的雪花。
那雪粒子不大,轻如盐末,扬扬洒洒,落在地上便化了,只余一片湿痕。
这是他入合欢宗以来所见的第一场雪。
他正自出神,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白晓琳自丹房内走了出来。
她身上尚带着丹火余温,对这天气浑然不觉。
她行至院中,素手伸出,任那几片雪花落在掌心。
她静静看着,看那冰晶须臾间融成一滴水珠,水珠又自指间滑落。
她就那般站着,一言不发,碧绿的眸子映着漫天飞雪。
陈默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忽起波澜。
自己来此究竟有多久了?竟是记不清了。
每日里除了看书、辅助炼丹、问诊,便是睡觉,周而复始,浑然不觉时日之流逝。
便在他心神恍惚之际,白晓琳忽然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
她步履依旧轻盈,脸上神情一如既往,只是行到他面前时却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停顿。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储物袋,随手抛了过来。
“拿着。”她语音清淡。
陈默下意识伸手接住,只觉入手微沉,心中一片茫然,抬头问道:“师姐,这是何物?”
“新年到了。”白晓琳淡淡道。
“新年?”陈默一怔,这才猛然惊觉。
是了,冬已至,年关亦近。
自被那女修从卧牛村掳来,细细算来竟已一年有余。
他便是连自己的生辰也在这恍恍惚惚的日子里错过了。
白晓琳见他神色茫然,碧绿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流畅:“我……素来不喜此等凡俗节庆。只是听闻,你是一年前入宗。凡人看重生辰,你是凡人出身,既已忘却,便以入宗之日为记罢。”
她说到此处,似乎觉得言语啰嗦,不像自己平日作风,微微蹙了蹙眉:“我亦不懂那些繁文缛节。此物,权当是给你的诞礼。”
话音一落她便不再看陈默,仿佛多待一刻便浑身不自在,转身快步走回丹房,“砰”的一声将门合上。
陈默呆立在初雪之中,手里紧紧捏着那个小小的储物袋,脑中一片空白。
诞礼?给我的?
他低头,将一丝神识探入储物袋内。
只此一眼,他整个人霎时间僵在原地。
储物袋中空空如也,没有灵丹,亦无法器,只静静躺着一块贡献点的交易牌。
牌上以朱砂铭刻的数字砸得他心口猛地一沉。
六万!
整整六万贡献点!
陈默的手剧烈地一抖,那储物袋几乎脱手落地。
白晓琳……就这么随手给了他?
他愣了许久。
院中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他想不明白。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白晓琳为何要给他这么一大笔钱财。
只因……新年与生辰?
他从未想过,在这人命如草芥、人人为己的魔宗之内,竟会有人为他过生辰。
尽管,那日子是她随口定的。
一股莫名的酸楚毫无预兆地自心底深处翻涌而上,直冲鼻腔。
他忽然想起了遥远的卧牛村,想起了自己的孩童时日。
那时家中贫苦,一年到头难得一顿饱饭。
唯有到了他过生辰那一天,娘才会满脸疼爱,小心翼翼地从鸡窝里摸出一枚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蛋,放在锅里煮熟了,仔仔细细剥去蛋壳,趁着温热塞到他的小手里。
那枚光溜溜、热乎乎的白煮蛋,便是他整个童年里最盛大、最甜美的期盼。
为了那一日的到来,他会提前数月每日在土墙上划下一道印记,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算着。
可如今呢?
他成了修士,寿元远超凡人。可他却过得浑浑噩噩,连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都忘得一干二净。
反倒是这个相识不过一年、让他又敬又畏的女子,用这样一个他早已遗忘的名头,送给了他一份如此贵重的礼物。
陈默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储物袋上,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流强行忍回去。
身为男儿,流血不流泪,何况身处这等虎狼之地,软弱便是取死之道。
可那股酸楚却如决堤的江河,怎么也抑制不住。
它从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一丝丝、一缕缕地漫上来,冲垮了他所有的坚强伪饰。
终于,他再也忍耐不住,喉头猛地一哽。
一滴滚烫的泪珠终是夺眶而出,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其热灼心。
这是他踏入合欢宗以来第一次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