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陈默只觉自己如立于风口浪尖。
二人相距,不足半尺。
一股更为浓郁的幽香扑面而来。
此香不似寻常花草,倒像是雪山之巅初融的冰泉,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药草清气。
香气入鼻,陈默只觉一股清凉之意自天灵盖直贯涌泉穴,霎时间周身百骸无一处不舒泰。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丹田气海中的真气,此刻竟如久旱逢甘霖的禾苗陡然雀跃起来,自行运转,其速远胜平日苦修。
此女体香,于旁人是刮骨钢刀,于他竟是灵丹妙药!
陈默心下骇然,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强自镇定,垂首静立。
便在此时,白晓琳忽地做出一个令满堂之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只见她微微俯身,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竟缓缓凑近了陈默的脖颈。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琼鼻轻翕,竟是在陈默身上轻轻嗅了一下。
那动作极轻,极缓,便如一只玉蝶悄然落在一朵无名野花上。
一缕雪白的发丝不经意间拂过陈默的面颊,带来一丝沁入骨髓的冰凉触感。
轰!
整个大厅仿佛被人投入了一枚无声的炸雷,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若木鸡。
白晓琳……她在做什么?
她在闻一个男人?
那个被宗门上下视为“毒物”,传闻中肌肤一触便能教人化作脓血的白疯子,竟主动去亲近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外门童子?
那些被挑剩下的童子,一个个张大了嘴,仿佛白日见鬼。
而那些早已选好助手的丹师亦纷纷驻足回首,面上神情由最初的错愕转为惊疑,再转为一种看好戏的古怪。
陈默自己,亦是浑身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他能清晰闻到女子身上那股如同清晨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亦能感觉到她冰凉的发丝划过脸颊时的奇异触感。
自当日河边惨剧之后,他与女子稍有接触,便会从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与恐惧。
可此时此刻,与这被所有人畏如蛇蝎的女子如此近距离相贴,他心中非但未生出半分惊惧排斥,反倒有一丝莫名的安宁与享受。
这念头一生,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晓琳一嗅过后,似是意犹未尽。
她竟又将琼鼻凑近了些,顺着陈默的脖颈,一路向下。
在他胸前、臂膀、腰间,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嗅了一遍。
她的动作极为认真,浑然不顾满堂惊骇目光,便如一个最挑剔的鉴宝名家在审视一件旷世奇珍,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陈默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能感觉到,周遭那些嫉妒、震惊、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刮在他的身上。
死寂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议论起来。
“完了,这小子彻底完了!”一个丹师的助手幸灾乐祸道,“被白疯子这般从头到脚闻过,身上沾了她的毒气,不出三日,定然暴毙当场!”
“正是!你看他那副呆样,怕不是早已色授魂与,甘愿做个风流鬼!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
“活该!方才人人避之不及,唯他一人杵在原地不动,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惜了,我听闻这陈默在静气阁中,一手疏脉的本事颇为了得,人称‘陈一指’,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今日……唉,怕是天妒英才了。”亦有人惋惜。
终于,白晓琳直起了身子。
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碧绿眸子再次对上了陈默的眼睛。
这一次,陈默竟从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读到了一丝宛若孩童般的好奇。
“你身上……”白晓琳朱唇轻启,“没有那些男人身上的臭味。”
陈默一愣。
没有臭味?这是什么评语?
莫非自己平日里不修边幅,以致旁人皆以为自己身有异味?
未等他想明白,白晓琳又补上了一句。
“而且,你的气味……很好闻。”
说完,她便用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宣布道:“便是你了。”
言简意赅。
话音一落,她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大厅之外飘然行去,留给众人一个白色背影。
整个大厅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她选了陈默?”
“我的天!这陈默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疯了!竟选了这么个小子!”
“他死定了!真的死定了!跟在白疯子身边,朝夕相处,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的命!”
幸灾乐祸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
唯独羡慕嫉妒之人却是一个也无。
美人又怎样?有命消受么?
在所有人看来,被白晓琳选中并非什么天降的机缘,而是阎王爷亲手递来的一张催命符。
那位主持拣选的执事也是满脸错愕,他走到陈默身边,用一种极为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陈默啊陈默,你……唉,你好自为之吧。”
言下之意,已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死人。
陈默立于原地,感受着周围种种复杂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看着白晓琳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回味了一下方才那股让他通体舒泰、真气欢腾的奇香。
是福是祸?
在满堂或怜悯、或讥嘲的注视下,陈默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任何人。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昂然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