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不语村废墟的过程,沉默而压抑。幸存的村民不足二十人,包括阿吉和他的家人,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沉默地跟在霍元老一行人身后,偶尔投向林晚星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畏惧,也有难以言喻的疏离。
林晚星被安排与昏迷的沈墨初同乘一辆由奇异能量驱动的、仿佛由光影构成的浮橇。顾云深则独自走在队伍一侧,手中依旧把玩着那枚布满裂痕的时序之钟,对霍元老偶尔投来的审视目光视若无睹。
霍元老走在最前,手中的木杖散发着稳定的光晕,不仅照亮前路,更似乎在不断安抚、驱散着周围因领域崩塌而依旧不稳定的能量余波。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晚星靠在浮橇边缘,身体依旧虚弱,但灵魂深处那被强行融合的记忆与情感,以及那点潜伏的黑暗杂质,却在缓慢地、不容抗拒地与她的本源进行着更深层次的交织。她闭上眼,尝试梳理。
白薇的记忆碎片不再像最初那样狂暴,而是如同沉入湖底的泥沙,沉淀下来,让她对百年前那场悲剧有了更立体、也更悲哀的认知。那份被至亲背叛的痛苦,与姐姐林朝月为她牺牲的决绝何其相似?只是结局走向了不同的极端。这份共鸣让她心中对白夫人的纯粹恨意,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在调动那幽蓝影子力量连接“湖床”时,她隐约捕捉到的一些来自那些沉睡“基石”的、极其古老和模糊的意念碎片——并非具体的记忆,而是一些关于“契约”、“平衡”、“代价”的冰冷概念,以及一种对“初火”气息本能的……亲近与渴望。
她的“初火之烬”,似乎与这片沉眠之湖的起源,有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深刻联系。
至于灵魂深处那点黑暗杂质,它依旧沉寂,如同死物。但林晚星能感觉到,它并非无害,更像是一个等待触发条件的……休眠火山。顾云深的警告言犹在耳。
行程似乎并非返回守秘人议会总部。浮橇在一片相对稳定的、位于沉眠之湖边缘的丘陵地带停下。这里有几座依山而建的、风格古朴的石堡,似乎是守秘人的一处前哨站。
霍元老迅速下达命令,安置幸存村民,并将重伤的沈墨初送入一间布满治愈符文的静室,由随行的擅长治疗术的守秘人进行紧急处理。林晚星和顾云深则被分别安排到相邻的房间休息,门外有守卫看守,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林晚星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体的疲惫让她几乎立刻陷入昏睡。但睡梦中并不安稳,无数光影碎片交织——姐姐温柔的笑容,白薇在镜中流泪的眼,沈墨初决绝的背影,顾云深意味深长的眼神,霍元老深不可测的目光,还有那片无尽的、仿佛在呼吸的黑暗湖床……
当她再次醒来时,窗外依旧是那片不变的、带着暮色的天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身体的虚弱感减轻了一些,但精神上的负担依旧沉重。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随后,顾云深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散发着淡淡药草气息的浓汤。
“喏,补气血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他将汤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自己则懒散地靠在对面的石壁上,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起来比昨天像人样了。”
林晚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坐起身,端起汤碗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确实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力量。
“他……怎么样了?”她低声问,指的是沈墨初。
“命暂时保住了。”顾云深语气平淡,“霍老头带来的医官有点本事,加上你之前吊住的那口气,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半只脚。不过,‘阴影蚀痕’深入心脉,本源损耗过度,能不能彻底恢复,能恢复几成,看他自己的造化,也得看后续的治疗资源。”
林晚星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但担忧并未散去。
“我们这是在哪里?霍元老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一处前哨站,名为‘望湖堡’。”顾云深指了指窗外,“至于处置?呵,现在可不是简单的处置问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寂的景色:“不语村事件,白夫人领域崩塌,沈家这一代最看好的继承人重伤濒死,我‘窃用’家族圣物,还有你——身怀异力、疑似继承了白夫人部分权能、灵魂里还揣着个不定时炸弹的‘关键人物’……这么多重磅消息砸下去,议会那边估计已经炸开锅了。”
“霍元老把我们都扣在这里,一方面是需要时间稳定沈墨初的伤势,评估你的状态,另一方面,也是在等议会内部的博弈结果。”顾云深转过身,眼神锐利,“别忘了艾琳执行官和‘肃清之刃’的刺杀。议会内部,想让你消失的,大有人在。”
林晚星握紧了汤碗,指尖发白。她想起了姐姐的警告,想起了镜中沈墨初那染血的过往。
“那你呢?”她看向顾云深,“你为什么要帮我?时序之钟……真的是你偷来的?”
顾云深嗤笑一声:“偷?那破钟本来就有我一份。至于为什么帮你……”
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晚星,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说过,戏还没完。白夫人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被推到前台的傀儡。她背后的东西,议会里某些人的算计,还有沉眠之湖真正的秘密……这些,都比一个疯了的怨灵可怕得多。”
“而你,”他点了点林晚星的额头,动作轻佻,眼神却异常认真,“你是搅动这潭死水最关键的那颗石子。你的‘调和’之力,你与‘湖床’的亲和,甚至你灵魂里那点脏东西……都是变数。我需要你这个变数。”
“你需要我……做什么?”
“活下去,变强,然后……”顾云深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家伙,全都拖出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割开了看似平静的表面,露出下面涌动的黑暗暗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元老。”
霍元老推门而入,他的脸色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深邃难测。他看了一眼顾云深,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退到一旁。
“林晚星,”霍元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感觉如何?”
“好了一些。”晚星谨慎地回答。
“嗯。”霍元老点了点头,“关于不语村事件,以及后续的处理,议会已有初步决议。”
林晚星和顾云深都屏住了呼吸。
“首先,鉴于你在瓦解白夫人领域、拯救不语村幸存者过程中的……关键作用,议会决定,暂不将你列为‘禁忌目标’。”霍元老缓缓道,“但你需要留在望湖堡,接受进一步的观察和……引导。”
这算是不好不坏的消息。暂时安全,但失去了自由。
“其次,关于沈墨初。他将被送回议会本部,接受最好的治疗。他的功劳与过失,待他苏醒后,再由议会裁定。”
“最后,”霍元老的目光转向顾云深,带着一丝冷意,“顾云深,擅自动用时序之钟,虽事出有因,但违反族规与议会律令。罚你禁足望湖堡,时序之钟暂由我保管,待事件彻底查明后,再行论处。”
顾云深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霍元老交代完毕,似乎准备离开,但在转身前,他又看了晚星一眼,语气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之前调动‘湖床’生机时,可曾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存在?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林晚星心中猛地一紧!他果然在意这个!
她强行保持镇定,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感觉很疲惫,能量很庞大,很难控制。”
霍元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好好休息。之后,会有人来‘引导’你掌控那份力量。”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再次剩下林晚星和顾云深。
顾云深走到门边,确认霍元老走远后,才回头对林晚星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麻烦来了。‘引导’?说得真好听。不过是派个人来监视、研究,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你变成他们想要的‘工具’。”
林晚星沉默着。她知道顾云深说得没错。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顾云深话锋一转,“趁这个机会,多了解守秘人的手段,也多熟悉你身上那些新得来的‘本事’。记住,力量没有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暴就要来了,林晚星。在你被卷进去之前,最好先学会怎么在风暴中站稳。”
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方的天际,那片永恒的暮色之下,沉眠之湖的方向,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能量光晕在隐隐闪烁。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湖底深处,缓缓苏醒。
而她灵魂深处那点黑暗杂质,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