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孢子粉味，带着点辛辣，又有点奇异的甜，吸入肺里有种微微的刺挠感。
一片广袤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蘑菇林无边无际。
这些蘑菇形态各异，有的矮壮如墩，有的细高如塔，巨大的伞盖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
脚下是厚厚的、交织在一起的菌丝，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诡异的弹性和湿滑，偶尔踩碎某些小型的发光菌类，会溅起一小片粘稠的蓝色汁液。
奥莉薇娅和她的临时小队，一共六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菌株间艰难穿行。每个人的袍子下摆都沾满了蓝色的荧光斑点，在昏暗中格外显眼。
“不能再走了，” 猫瞳女学徒塞尔玛突然停下，她的竖瞳在幽蓝的光线下收缩成一条极细的黑线，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周围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这里的孢子浓度太高，长时间吸入会麻痹神经。就在这边休息，等这阵‘喷发’过去。”
她指了指旁边一簇尤其粗壮、荧光最为稳定明亮的蓝色巨菇，它们的伞盖像巨大的盾牌，暂时隔绝了从更高处蘑菇林顶篷缓缓飘落的、更为密集的孢子尘。
几人没有异议，迅速靠拢过去，尽可能蜷缩在巨菇粗壮茎干形成的狭窄空间里，借助它们相对强烈的光芒驱散更远处那令人不安的、几乎凝固的黑暗。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奥莉薇娅轻轻吐出一口带着荧光点的浊气，背靠着冰凉湿润的蘑菇茎干。她能感觉到茎干内部有缓慢的、类似脉搏的能量在流动。
她从腰侧一个密封性很好的皮袋里，小心地取出几颗干瘪的、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净尘草”种子。
她将种子放在掌心，双手虚合，微弱的翠绿色自然魔力如同呼吸般注入。
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纤细的嫩芽，散发出一种清凉、提神的气味，形成一个微弱但有效的净化场，勉强将小队几人笼罩在内，驱散着周围孢子的负面影响。
那个脸上带着雀斑、名叫芬恩的年轻男学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立刻抓紧时间，龇牙咧嘴地再次处理自己手臂上那道被一种带有神经毒素的刺藤划出的伤口。
他用小刀刮去泛黑的腐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另一个身材壮硕、名叫石甲的学徒，则警惕地注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他裸露的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覆盖着一层岩石角质。
他低声抱怨：“这鬼地方，连个能靠着的实心石头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一株距离他们不到十米、伞盖如同扭曲华盖的巨型紫色蘑菇的阴影后转了出来。
仿佛他本就是那片浓重阴影的一部分，此刻才凝聚成形，连周围飘落的孢子尘都绕开了他。
是阿拉斯塔！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偏执与某种炽热疯狂的火焰。
他原本还算整洁的巫师袍现在多处破损，沾着已经发黑的污渍和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液体。
周身散发的气息阴冷而紊乱，像一锅即将沸腾的、充满杂质的毒液，能量波动极不稳定。
他无视了瞬间僵硬、纷纷拿起武器或开始凝聚法术的其他人，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锁在奥莉薇娅身上。
他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试图模仿记忆中温柔样子的弧度，但这弧度很快扭曲，显得格外诡异。
“薇娅……” 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亲昵，唤着那个早已被奥莉薇娅舍弃的、属于遥远童年花园的昵称。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语调起伏不定，像是在吟诵某种破碎的诗篇。
奥莉薇娅感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握着硬木法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悸的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迅速升腾的警惕，还有一丝被这突兀重逢勾起的、沉在心底的复杂情绪。
“阿拉斯塔？”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注意到阿拉斯塔垂在身侧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甚至带着一丝暗红。
“我来带你走，薇娅。” 阿拉斯塔仿佛没听到她的问题，又向前迈了一步，完全无视了塞尔玛弓起脊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威胁性低吼。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奥莉薇娅，里面只有她的倒影。
“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巫师大陆，永远离开。我们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家族花园的苹果树下说过的那样，记得吗？你说你想要一座开满雏菊的小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狂热和不容置疑的迫切。
奥莉薇娅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疯狂和脱离现实的程度惊得后退了半步，背脊紧紧抵住了那冰冷潮湿的蘑菇茎干。
坚硬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坚定地摇头，声音清晰而冰冷。
“不，阿拉斯塔。我们回不去了。从你选择那条路，从你为了力量不惜一切开始，我们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
“回不去？” 阿拉斯塔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扭曲的温柔假面瞬间碎裂，被一种遭到背叛般的狰狞取代，瞳孔骤然收缩。
“是因为他吗？那个维洛克？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浑身散发着死亡和坟墓臭味的‘死寂手’？”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在寂静的蘑菇林里尖锐地回荡，震得附近几株小蘑菇的伞盖都微微颤抖。
“他有什么好！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怪物！一个注定要被自身力量反噬、尸骨无存的可怜虫！他能给你什么？死亡吗？”
“这与他无关！” 奥莉薇娅提高了声音，眼中燃起真实的怒意，阿拉斯塔对维洛克充满恶意的贬低刺痛了她。
“是你！是你变了！你变得偏执、疯狂，眼中只有力量和占有！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从登上巫师船后的选择开始，我们的选择就注定了今天！”
“不是我变了！是这个世界！是这个残酷肮脏的世界逼我的！” 阿拉斯塔的情绪彻底失控，理智的弦似乎在这一刻崩断。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一道凝实而迅疾的暗影箭，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出洞，带着嘶嘶的破空声，并非射向奥莉薇娅，而是刁钻地射向她旁边刚刚包扎好伤口、精神稍显松懈的芬恩！
“小心！” 塞尔玛反应极快，猛地侧身将芬恩撞开，自己却来不及完全闪避，暗影箭擦着她的左肩呼啸而过。
“呃啊！” 塞尔玛痛呼一声，肩膀上巫师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破洞，下面的皮肤立刻变得乌黑，一股阴冷的、带着恶意的黑暗能量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试图钻入她的身体。
“混蛋！” 石甲怒吼一声，全身灰白色的角质层瞬间增厚，如同披上了一层岩石甲胄，他猛地踏前一步，覆盖着岩石的拳头带着沉闷的风声砸向阿拉斯塔的面门。
另外两名学徒也同时出手，一人挥手甩出三枚炽热的火弹，另一人则试图用扭曲的光线制造幻影干扰。
但阿拉斯塔的身影如同没有实质的鬼魅，以远超平常的敏捷和诡异的步伐晃动。
他甚至没有使用复杂的巫术，只是指尖连续弹动，一道道凝练的暗影能量如同毒针，精准无比地打在每个人的防御薄弱处或是能量运转的关键节点上。
“噗！” 石甲的岩石甲胄在腋下某处被暗影能量击中，瞬间崩裂开一小块，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啊！”释放火弹的学徒手腕被一道阴冷的能量刺穿，火弹失控地砸在旁边的蘑菇上，点燃了伞盖，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和焦糊味。
试图制造幻影的学徒则被一道直射眉心的暗影能量逼得狼狈翻滚，幻影瞬间破碎。
惨叫声、怒吼声、法术爆裂声、蘑菇被摧毁的怪异声响在幽蓝静谧的蘑菇林中突兀地炸开。
荧光蘑菇被逸散的能量击碎，蓝色的光粉和燃烧的碎屑漫天飞舞，像一场怪诞而残酷的烟火，映照出一场短暂却一面倒的碾压。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不到三十秒，除了奥莉薇娅，她所有的队友都倒在了软塌塌的菌丝地面上。
石甲捂着碎裂的甲胄处痛苦喘息，芬恩抱着被擦伤的手臂脸色惨白，塞尔玛咬着牙试图用自然魔力对抗肩膀侵蚀的黑暗能量，另外两人则昏迷不醒。
阿拉斯塔站在那里，微微喘着粗气，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过度激动和体内不稳定能量的翻涌，他苍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塞尔玛恨恨地瞪了阿拉斯塔一眼，又用充满担忧和一丝无奈的眼神看向奥莉薇娅，她知道留下必死。
她强忍着剧痛，低喝一声：“走！” 随即和勉强能动的石甲、芬恩一起，搀扶起昏迷的同伴，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密集的、散发着各色荧光的蘑菇林深处。
这个临时组建的小队，在实力的差距和突如其来的袭击下，瞬间分崩离析。
幽蓝、紫红、惨绿…各色荧光交织的光线下，只剩下背靠冰冷蘑菇、无路可退的奥莉薇娅，和站在破碎蘑菇与倒地伤员之间、状若疯狂的阿拉斯塔。
阿拉斯塔喘着粗气，一步步向前，菌丝地面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崩溃的占有欲和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深情”。
“你看，薇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没人能保护你，除了我。他们都只是累赘，只会拖累你。”
他伸出那只微微颤抖、指甲肮脏的手，想要去触碰奥莉薇娅苍白的脸颊，“跟我走。现在就走。”
奥莉薇娅猛地将法杖横在身前，杖头镶嵌的翠绿色宝石爆发出强烈的自然辉光，柔韧而充满生机的藤蔓虚影在身前交织成网。
她的眼神决绝如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别过来！阿拉斯塔，别再错下去了！”
就在阿拉斯塔脸上戾气暴涨，周身不稳定的暗影能量开始剧烈波动，准备不顾一切强行出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遥远天际，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雷鸣，毫无征兆地滚过蘑菇林的上空。
一股令人灵魂战栗、如同万丈海啸般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攥住了这片空间。
空气中游离飘荡的孢子粉瞬间凝固、下沉，所有发光的蘑菇，无论大小，光芒都在同一时间猛地黯淡下去，仿佛被这股力量所压制。
整个喧嚣的蘑菇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