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避开了他这一跪,声音带着错愕,“这是做什么?”
嘉宁县主更是又急又气,俯身就去拉苏知晦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苏知晦!你起来!”
苏知晦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他眼中是压抑的痛苦,“县主,我、我想求宋姑娘,能否......能否请裴国公出面,帮我报这血海深仇!”
“你疯了!”嘉宁县主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得宋枝在场,脱口而出,“你知道裴修衍是个什么人吗?他暴戾无常,满朝文武谁不说他一句心狠手辣?他刚刚在外面,眼睛都不眨就杀了一个人!”
“何况他与康王素有往来,交情匪浅,怎么可能会为了你去动康王的母妃?!你这是自寻死路!”
她用力拽他,可苏知晦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根本拉不动。
苏知晦沉默了半晌,才绝望道,“可是县主......我......”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试了所有办法,真的没有用啊......”
他声音里的悲伤与无助,浓得化不开。
嘉宁县主拽着他的手骤然失去了力气。
她能将他救回,能给他一方栖身之所,却给不了别的。
她猛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眼眶却已泛红。
宋枝开了口,“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说说?”
刚刚嘉宁县主说的话,她也听到了。
若是以往,宋枝可能还会信上几分。
可此刻,她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与裴修衍相处时的点滴。
他虽沉默寡言,神色总是带着几分病弱的阴郁,但待她却很好,并未有过任何传闻中的乖张之举。
即便是方才杀人,杀的也是那草菅人命的侍卫,又不是滥杀无辜。
至于那些说他难以亲近的传言,此刻想来,定是那些人对他有偏见。
他那样冷清的性子,不喜交际,又身居高位,招致些非议和偏见,也是在所难免......
这想法悄然划过心间,连宋枝自己都未曾察觉,这已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回护之意。
苏知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叫苏知晦,原是江南人士。”
宋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点头。
怪不得听他说话有些熟悉。
苏知晦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母亲曾是烟雨楼的歌伎,她辛苦多年,为自己攒足了赎身银钱,脱了籍,后来......嫁给了我父亲。”
他提到父亲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回忆,“我父亲是个乡下教书先生,家境清贫,但他从未嫌弃过母亲的出身,他知道母亲喜欢弹琴,还省吃俭用,用几个月的束修,给母亲买过一把旧琴......”
宋枝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桌案上,上面摆着一把琴,琴弦却全断了。
“母亲因早年用过太多药,怀子不易,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我,父亲便给我取名知晦,取自‘知白守晦’,盼我内心通透,平安度日......”
然而,他话音陡然一转,“可在我八岁那年,一群黑衣人突然闯入家中,他们见人就杀!我因贪玩,躲在院外的大槐树树洞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可等他爬出来回到家中,却只看到了满目的血。
父亲、母亲都倒在血泊里,小小的院落被血腥气笼罩。
母亲还剩最后一口气,艰难地侧过头,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重复,“晦儿,好好活着......别、别报仇......”
那声音微弱如丝,却带着锥心的绝望。
后来,苏知晦在极致的恐惧与悲伤中熬过一夜,颤抖着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桩事,才知道,那些人竟是宫里头那位圣眷正浓的贵妃娘娘派来的!
贵妃势大,宠冠六宫,正是因此,才明白这仇若去报,只会让他枉送性命。
所以,母亲在生命最后一刻,求他活下去,仅仅是活下去。
苏知晦猛地抬起头,眼中是赤红的恨意,“县主,宋姑娘,你们告诉我,这样的血海深仇,我怎么可能不报?!”
“母亲叫我别报仇,是怕我送死,可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拼命学琴,凭借这副皮囊,终于被选入宫中,成了乐师,我想方设法接近贵妃,只想寻机报仇......可我还是太天真了,贵妃她......她察觉了......”
“她抓住我,没有立刻杀我,而是严刑拷打,逼问我还将此事告诉过谁,确认再无人知晓后,才下令将我处死......”
苏知晦将事情和盘托出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跪在那里。
宋枝听完这他的话,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然不忍,但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苏公子,我多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旧事,竟让贵妃对你,乃至你的家人,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闻言,苏知晦脸上露出一抹极尽讽刺的笑,“呵,谁能想到,我们如今高高在上、圣宠不衰的贵妃娘娘......二十多年前,也曾是江南烟雨楼里,与我母亲一同学艺的姐妹呢?”
宋枝闻言,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可宫里那位,不是永昌侯府的嫡女吗?”
说来,永昌侯府,也曾是能与裴国公府比肩的勋贵之家,只是近年来......
嘉宁县主轻轻摇头,压低声音,“我也是听父王提起过一些,永昌侯府的嫡女曾经丢过一次。”
“你也知道,永昌侯府早不如前,当年世子坠马重伤,侯夫人一病不起,府里乱成一团,竟把年仅六岁的女儿给弄丢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谁能想到,十年之后,侯府却突然寻回了失散的女儿,便是如今的贵妃娘娘。”
嘉宁县主说完,目光复杂地看向宋枝。
可世上哪有这般巧事?